另一名黑衣人也随之跪下:“启禀陛下,首领当日取下国师首级时,属下也在场!另有两人也亲眼目睹经过,皆可证明此事!”
司宫台掌事微躬身,向帝王微一点头,他已令人查实过了,那些人说辞一致,分开询问之下,即便是面对一些极小的细微问题,所给出的答案也无出入。过程中,无一人有欺君的破绽流露。
圣册帝的声音听不出信是没信:“既如此,首级又是何人所盗?余下尸身何在?”
“当日事成之后,属下等人留下首级后,便将尸体掩埋……之后首级失窃,属下前去掩埋尸体处查看,只见余下尸身也不翼而飞。”
“于是属下大胆揣测,或许是国师的故友或师门中人所为……想要将其尸身取回安葬。”
末了道:“请陛下准允属下前往蜀地,详查此事!”
天镜便是出自蜀地,其师门虽不显于世,但若用心探查,总能查到些什么。
片刻,圣册帝缓一摆手,使人退了下去。
她为北狄及各处乱状焦心不已,已没有更多的充沛精力可以分到这些次要之事上。
她将视线放在那拂尘上一刻,道:“传告天下,天镜国师得道升仙,归虚化生而去,朕感念其功德,愿为其铸仙身建道观,受世人参拜供奉。”
司宫台掌事会意应下,捧着拂尘退去。
殿外夜色深浓,风吹过,树影婆娑。
姚翼自大理寺下值归家,和往常一样,先低声向贴身的仆从问了一句:“女郎可有家书传回?”
仆从摇头:“郎主,尚无……”
姚翼叹了口气。
自去年他试图让女儿打探那女娃“背后之人”,女儿不单来信拒绝了他,之后就连家书都很少传回了,倒像是跟他避嫌上了……
“真就是有了主公忘了亲爹啊。”姚翼低声念叨了一句。
不过,就算女儿不传书回来,他也偶然听说过女儿的事,京中也有人在传,那常节使身边有一位能力出众的女史,很得常节使重用……
但是谁又能想得到,那会是他姚翼的女儿呢?
先前大云寺祭天,神象伤人当场,裴氏阴谋败露,冉儿自毁面容……闹得沸沸扬扬。
现如今世人都当冉儿已半入空门,不再出现在人前,却不知她早已去到了当初那险些丧命于神象之下的常家女郎身边。
实是世事莫测啊。
姚翼在心底感慨。
但比世事更莫测的,却是那个女娃……
即便如今想来,他仍旧觉得奇异,九娘性柔弱,表姨母也胆小得很,这家女子往上数三代,就凑不出一个像样的胆子来,怎就生出了这样一个胆大的女娃来呢?
莫非是前头的长辈们没长全的、省下来的胆子,到头来全都生在这女娃一个人身上了?
也或许……是随了那位吧。
倒也别说,如今放眼四下,姓李的人物抖一抖,数一数,倒真没几个比得上她这般顾全大局……就拿今次解荆州之危来说,便是毋庸置疑的护国之举了。
“果真是……以身入局,续世道以白昼。”千里外,有老者叹息着,放下了掐算的手指。
“您是道家吧?”摇桨的船夫见老者掐指,笑着攀谈:“不知您师从何门呐?”
老者哈地一笑:“无师无门,乱修一通罢了。”
船夫却不认同,他虽不通道家事,但这老者一看便有几分仙风在身上,想来只是不愿过多透露罢了。
小船划开稀薄夜色,于拂晓之际靠了岸。
老者上岸离开,船夫下意识地目送,只见那老者一身灰布袍,步履格外轻快,很快消失在绿油油的小径上。
拂晓之间,天地一片雾蓝,渔夫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掂了掂手里的十来个铜板,才确认载人夜渡并非幻觉,只是仍忍不住纳罕:“倒真像是遇着了神仙一般……”
那“神仙”行至朝阳升起时,折了只青荷叶,在泉边掬了清凉泉水饮罢,拿衣袖轻拭嘴角,发出一声愉悦喟叹,遂起得身来,负手而行,往南面飘然而去:“是时候该去江都赴约了……”
此时的江都,百花竟放,人流如织,正是一幅初夏喧闹的江南早景。
近来的江都刺史府也颇为喧闹。
诸州刺史已达,此时正聚于前堂议事,并向王长史催问:“……敢问常节使何时回来?”
安州之事,他们俱已知晓,是以此刻这催问声中,听来也多为关切,而无一丝不耐。
安州曹宏宣,黄州盛宝明事败伏诛,给舒州和光州刺史带来了尤其重的心理阴影,若非他们及时醒悟,只怕此时坟都垒起来了……不对,如此死法,连坟都没有。
除了阴影之外,光州刺史心头还有几分不为人知的火热——很快就能见到真正适合带他造反的人了,对方如此能耐,倒叫他相当期待。
期待之下,光州刺史便也问了一句:“不知节度使是否已经动身回江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