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位真正走向貌合神离的局面之前,我似乎也体验过一些虚假的家庭温情。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爸爸举着奶瓶哄我吃奶。他们喜欢逗我的人中,一戳我就皱眉,一戳我就皱眉,他们夸我可爱,竟然是个活生生的宝宝呢。
我飘在天花板上看着这样的场景,突然被吸进小婴儿的身体里,摸到了妈妈胸前冰凉的玉佩吊坠。
爸爸附身凑过来用胡渣磨我细嫩的脸颊,我感到疼,发出咿呀的抗拒。妈妈左右晃着我,玉佩也跟着晃,摇进我的手掌心。她托着我的屁股,架起我肉墩墩的两条腿,以怀抱做摇篮,轻哼不成调的曲子催眠我。
原来被人疼爱就是以怀抱做摇篮。
一时间天旋地转,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妈妈胸前没了玉佩,怀抱不再是摇篮。在以后的时间里,我是他们彼此怨恨和拉扯的利器。
我从一出生就对他们抱有无望的期待,难免失落痛苦,好在养成了死性不改顺便自嘲一下的习惯,成功沦为一个清醒的神经病。
到底有多少年没见过妈妈了呢……好多年了,多到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永远那样高大,我总需要向上看。还有她的模样,梳着斜刘海,垂下来的丸子头,纹过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出色的脸型,温柔的下颚线。妈妈爱穿无袖连衣裙,在手腕上绑一条郁金香丝巾。妈妈的声音,我……不记得了。
那么,我又有多长时间没有梦见过妈妈了呢,以至于这场梦我不愿醒来,胶片定格在她抱我的时刻,我反复倒带反复重演,不愿醒来。
事实上,真的有人拖着我的屁股,架起我的双腿一路颠簸,只不过那人不似妈妈柔软,哼的也不是摇篮曲,他浑身坚如磐石,言语粗野:“Come on,我要把你丢进垃圾桶,现在立刻马上。”
你听,现实总是充满刺耳的声音。
我无力地往他怀里缩,紧贴他的左胸口。我是想开口说话的,还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生气的程度到第几级了,可这一场漫长又令人上瘾的打盹使我无法从梦境中抽离。
“你犯什么病了?”
我听见他说。
“等一下……”他的脸颊贴上我的,“你又发烧了?!What the hell!”
我被他放下,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水分以及我的脑浆处于和海平面平行的状态。见过活虾被抛进沸腾的开水里的样子吗?仓皇逃窜仿佛天崩地裂,最后蜷缩成一团,红得鲜嫩可口。现在我的脑子正如沸水里半死不活的虾,乱得七零八落。如果现在有谁要吃掉我,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他去了哪里,又回来了,带着声色俱厉的说教回来了。他扶起我的上半身,这下我彻底被摇匀,呕吐感呼之欲出。
“吃下去。”他说。
我很想做出反应,真的,可□□不是□□,声音也不再是声音。吃了药就会好的我知道,我一直都很听话,真的,我自己没有学问所以我很相信他们,再多的副作用我都可以忍,吃了药就会好的我知道。可□□不是□□,声音也不再是声音。
“拜托,连Timmy都比你聪明,来,张嘴,对,就是这样……By the way,Timmy是我以前养的一条金毛犬。”
他的云淡风轻和我的挣扎完全不在一个图层,但也多亏了他的比较,我不再内耗,转而想方设法和他一较高下——如果Timmy真有那样聪明,那它肯定和我一样讨厌他这张毒舌的嘴。
他亲手用大拇指撬开我的牙关,把胶囊推进了我的嘴里,随后掰住我的头灌进半杯水(大部分都洒出来了,天老爷,滴进毛领里可真不好受),一番操作下来,我的呕吐感竟然奇迹般得到了缓解,不知这是否是一种以毒攻毒。
“好孩子,你和她一样棒。”他语气里满是对Timmy的骄傲。
总而言之,我又被安置在了那张沙发上,需要等待高烧退去,醒来后向他道谢,然后去厨房大展拳脚做一桌中国菜报答他。既然如此,我就有必要想一想宫保鸡丁该怎么做。
……
很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未雨绸缪的好习惯,宫保鸡丁很快被老鼠药所代替。如何演变到这一步的说来话长:
我想趁着迷蒙继续回首温情岁月,却总觉得生硬,自导自演的低水平家庭情景剧似的,空洞又尴尬。作为导演我又舍不得放弃这部烂片,故而全方位寻找能够添加点睛之笔的地方。最后找到了一处不算精彩但足以令人唏嘘的一幕,便是我误食“老鼠药”的那一天。
那天我太想吃东西了,嘴巴馋的不行,味觉干枯无力,翻找卧室,在床头柜里找到一板奶片,白色圆形的扁扁的奶片,我不识字,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吃的。我拨开一片放进嘴里,竟什么味道也尝不出,干巴如墙皮,于是我很快放弃了它,并且出于罪恶感,哪怕味觉并没有得到满足,我也再也没有碰过其他东西,只能算自己倒霉。
然而,这小玩意儿虽然没有味道,却在我的口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令我愈发地心慌。妈妈回到家,我问她,床头柜里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