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真正的气色的,但施嘉莉就是能感觉到,母亲的精气神已与往日有大不同。现在的她似乎很快活,周身敛着一股妩媚气息,一举一动皆曼妙动人。1
施嘉莉很喜欢母亲这样的变化。以往她总是坐在镜子前,阴恻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像一缕忧郁湿沉的魂魄。如今她往镜前一坐,稍侧过脸戴上耳坠子,顾盼生辉,连那只落在她乌发上的雕金凤鸟都似要振翅欲飞了。
腊月二十五那日,施嘉莉在自己房内温习功课。她将父亲房中的芙蓉鸟连同笼子一同搬了过来,手上拿着铅笔绘制工图,口中含着一只黄铜鹌鹑哨子逗鸟儿,竟也不亦乐乎。这时,芳姨从外面进来了,递过来一封信:“小姐,有您的信。“施嘉莉并未停笔,只说:“哦,放在桌上罢,我一会看。“芳姨笑道:“都放年假了,小姐怎么还这样用功?小心累坏了身子。“施嘉莉心道:还不是怪您的好儿子李岘祺!
芳姨顿了顿,神色里露出些欢喜:“小姐……明日我想与您请一天假。阿峪要从上海过来了,我带他去赁的屋子那,再帮他收拾收拾,买些米和面,还有日常用品。“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这些阿峪都能自己做,但我这个做母亲的,总想帮帮他.…
施嘉莉的笔尖在纸上停下。她立刻明白过来,桌上这封信是谁寄来的了。
她未动声色,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对芳姨道:“好,他第一次来邬城,肯定要好好陪陪他的。请假的事覃伯知道了么?″
芳姨得了准允,喜滋滋道:“我这就去跟他说!”芳姨去跟覃伯报备请假的事了,刚一出门,施嘉莉就将铅笔丢到桌上,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工整写着她的名字。她立即拿过桌上的小刀子,将信裁开。
“施嘉莉小姐亲启:
“冒昧来信,望莫怪罪。我将于腊月二十六日到达邬城,并在此地暂住一段时日。腊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点钟,邀请你见一面好么?地点是钟福路中段的学隐书店,听我来自邬城的同学说,那是个极美的书店。我将准时在那里等你。天气转寒,切记添衣保暖,又及。5
“方峪祺,腊月二十一日,于上海。”
都写信了,也不知多写一点,施嘉莉撇撇嘴。可她还是很高兴,将这封信又仔细读了一遍。她知道,方峪祺约她是为了还她那支钢笔。还就还罢,虽说她想叫他收下,但她也不是不能够理解他心中负担。他想还回来,她不介意的。说来也巧,她送出去的两支钢笔,最后又都回到了她手中。这怎么不算她与兄弟二人之间的诡异默契呢?二十七日下午,施嘉莉再次装扮起来。换上象牙白底衫、长至脚踝上方的灰蓝格裙子、黑色短靴,外面再裹一件薄绒大衣,系上一根细腰带,又戴上珍珠耳钉,法式礼帽,整个人都清雅可爱。待她下了楼,母亲的牌友们见了,先是夸赞一番,又打趣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施嘉莉严肃地说“没有”,却臊着脸走了。<1
司机将她送往钟福路。路上,施嘉莉在脑中不断想着方峪祺现在的样子,以及待会见面了要说什么话。这时,司机突然叫她,语气含笑:“小姐,下雪了呢。”
施嘉莉回头向窗外一看,果真天空中飘起一点雪花,或者不能称之为雪花,而是雪粒子,小而硬,落在车窗玻璃上,啪啦啪啦的。1
司机又说:“邬城总是这样,不下大雪,只下这盐粒儿一样的东西。”
“嗯。”
施嘉莉不想让司机知道她准备见谁,便叫他在学隐书店前面的一个路口停了。临下车时,她说:“下雪了,天气冷,去找间茶馆喝点热茶罢,不必在这儿等我。”
雪粒子簌簌落下,落在她头发上、大衣上,星星点点。她捏着一只手包,从容地向约定的书店走去。只是还未走到书店门前,她就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方峪祺正在书店门口等着,穿着一件深色立领青年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脖子上松松绕了两圈围巾,脸上皮肤呈现出一种冷白色,嘴唇微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冻的。他的身骨似乎长开了一点,肩膀很宽,却依旧削薄,如青竹一般站着,眼睛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1傻子,怎么不知道去书店里等?
施嘉莉正要抬步走过去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忽而向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仍是无比熟悉的面庞,只是施嘉莉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没能分清这种熟悉感到底源自于李岘祺,还是源自于方峪祺。
可是那双略带下三白的眼睛实在太过强势,让她很快清醒过来。他看着她,眼波似乎波澜壮阔,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带着钩子似的。
不知怎么的,施嘉莉没有朝他走过去。她微微偏着头,专注地望向他,投过去的灼灼目光像一种交锋,也像一道邀请。于是,他穿过细雪,向她走来。{2
一步一步地,脚踩着地上聚积的薄薄一层雪粒,咔吱咔吱,声音直往心里颤。施嘉莉看着他越走越近,察觉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时,觉得他现在比过去更要吸引人,那是一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生命力,一半青涩野气,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