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时一刻,陈氏同程今陌禀陈道,出府行事多日的家主已归。
得了消息的程今陌独自寻去了书房,推门后厢内未燃烛火,一眼看去黑的没有边界,程今陌试探道:“阿爷可在?”
厢内传来沙哑的回话:“谷元且等片刻,阿爷这就燃灯。”
黑暗里一阵细碎声响过后,厢内燃起烛火,微黄的暖光中,程立章就坐在书案后的圈椅里,整个人憔悴异常。
在程今陌印象里,程立章永远一副谦和的儒雅貌,似眼下这般却是从未见过。来人掩了厢门,近前后火光映着圈椅里的人,何止面上憔悴。不过短短几日未见,便已似隔经年般的霜白染满了发。
“阿爷,知春因我而死,我亏欠程家良多。”
“此事都是阿爷的错,知春自小便懂事乖巧,看她受了那许多的苦,我便良心难安。原想着日后加倍对她好,更想听她再唤我一声耶耶…...。”
看着眼前这位已过知非之年的老人落泪抽噎,程今陌便有些无从出口的难堪。人家女儿为了给自己打掩护,自小便以婢子身份进入程府,舞刀弄枪吃了那许多的苦,也曾为了护着自己受过伤,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她有什么资格劝人家节哀。
程立章慢慢平复情绪与程今陌讲起这些年的心酸,那些不能与外人道的过往里,也唯有眼前人可诉。
大凛百姓无人不信命格之说,程立章亦不外是。为这八字命格便寻来相卜师,得解之法需得送去佛法重地才可破解。别无他法的程立章便将那小小的人,送去了道观。
知春四岁前一直住在道观,整日与年长的坤道一起,并无同岁玩伴,总是独自玩耍。
被接回府前,作为母亲的尹氏从未去过道观见知春。父母对子女之爱有些无解,尹氏偏爱程佳婉与程冬辰,而程立章独偏爱知春,遂每逢休沐程立章总会买些稚童喜爱之物前去陪伴。
此刻的程立章落泪道:“知春四岁时,我将她接出道观再次送走。才案桌那般高的人,死死的拉着我衣袖不松,那时她眼中的惶恐我至今不敢忘。”
悲戚的人有些言语拖沓的愣怔,待情绪缓和后接着道,“接你回府后,我便将她送去了一户农妇家中。她五岁那年,我再去接她时,她眼中并无怨恨只有欢欣。我告诉她此生此世不能再唤我耶耶,不然我还会将她送走。她害怕的一边落泪,一边与我道,她再也不唤我耶耶了,也再不会惹我生气,那样小的人便真的做到了。我不该为了私心将她安置在自己近前,她养父母待她是那般的好,她本该平凡长大。”
陈今陌有些沉重道:“阿爷,知春因我而死,这一切乃我之错。”
“你又何错之有,不过亦是这世间别无选择的无可奈何,谷元,你此生此世早已没的选了。”程立章再郑重不过的神色回看着程今陌。
……
是夜,程今陌便梦到了知春,梦里的人朝她挥着手,她开心的向知春奔去,可无论如何都跑不到知春近前。越跑越急的程今陌摔了跟头,再起身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幼时。
此时的她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魏姜将她抱在怀里,教她唤耶耶。她控制不住自己嘴里的哈喇子,含糊的唤了声耶耶,仅这二字便将魏姜高兴的大赦天下。
梦里的幻像一转,她站在圈椅里,手里握着一支长长的宣笔,小小的人趴在案桌之上写着什么。魏姜近前看到后大惊道:“何人教你写的?”
程今陌一脸天真道:“耶耶抱儿在膝头,我看耶耶便是这般写的。”
魏姜开怀的抱起程今陌:“我儿真真的大才也。”
事实上对于胎穿的程今陌而言,实在太过无聊。魏姜膝下只得她一女,宫中亦无其他兄妹,虽然从宫外的世家选了几个玩伴入宫,可看着那些个菜头们,对于她这个成人芯子来说反而有些头大。再看看宫人手中的那些玩偶,时日一久便越发觉得无聊。
程今陌对大凛,乃至这边整个朝代的发展史都充满了好奇,但碍于年龄太小,怕被当成妖孽,便生生忍到三岁。若是自己直言想要读书反而有些突兀,如此便有了眼下这拐弯抹角的显山漏水。
果然未出几日后,便来了个夫子为程今陌启蒙。来人裴参学,乃是魏姜幼时的夫子。裴参学此人博览群书,有些文人傲骨乃至酸臭气在身上。此番虽受圣人之托的来了,可对于给一个三岁的小娘子启蒙,他是有些抹不开颜面的,即便她是大凛的公主。
裴参学本是抱着应付公事而来,三岁的小娘子能学些什么?她若是能在月牙杌子上静坐上半个时辰,他都觉得是个十分的人才。遂入宫之时,裴参学便从家中随意寻了几本小辈们的画书当作今日读物。
眼下程今陌翻看着如此精致的画书,不免在心中感慨起古人的智慧。书上标注虽都是繁体字,对于习惯简体的程今陌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她亦看出裴夫子的轻慢之心,然并未放在心上。
就这般一老一幼的二人,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开始了今日的讲学。让裴参学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的小人竟有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