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祯回到紫宸殿发了好大一通火,连越州新贡的那套青瓷茶盏也砸了。后被弘德殿宫人来请,他没敢推托,却磨蹭了半晌。
他已问过弘德殿的内侍,得知顾家太夫人单独离宫,便越发证实了心中所思为真。他不想面对顾家女,也不想承认他和那位中意的娘子再无可能的机会,然而一时半刻又想不到应对之法。
踌躇半晌,他仅仅是叫上傅练和他一道去弘德殿。
傅练行六,乃今上幼弟,年仅六岁,已有齐王之封。此时他整个人无精打采,靠在傅祯身上昏昏欲睡。
傅练正是多觉的年纪,今日午后缠着宫人学踢毽,误了午歇。傅祯的人去请他时,他正在补眠,冷不防被叫起,洗了把脸也只精神了片刻。
“小六!”傅祯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开始由清脆变得浑厚。他冲着怀里的人既推又拉,更是催促道,“醒醒,咱们要去见阿婆。”
傅练迷迷瞪瞪,一边揉眼一边咕哝:“阿婆只要见陛下,哪有空见臣!”
傅祯威胁:“你不听话,我日后再不给你带糖了。”
“不要!”傅练噘着嘴道,“君无戏言,陛下应承臣的可不能反悔!”
“那你坐端正了。”
话音一落,傅练果真挺直了后背,努力睁大了眼,却还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阿婆见陛下是为了国是,臣晚膳后再去也不迟。”
傅祯不理他这话茬,只管附耳冲他说话,傅练为了那几颗糖,居然乖觉地点了点头。
傅祯不大放心,又冲他说:“你可不能出岔子。”
“放心。”傅练拍着胸脯保证道,“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傅祯着明黄绣柿蒂纹锦袍,腰间蹀躞带已更替成玉带,虽说心有不悦,面上还是霁月风光般清俊,到底是天下共主,行走时如玉树临风,全没了方才在御园躲避树枝子划脸的慌措。
进了弘德殿,绕过四扇山水屏风,傅祯的视线便扫到了太皇太后身边站着的穿鹅黄衣裳的娘子,大约是春季里日头足,这颜色多少刺了他的眼。
媛媛已在皇帝给太皇太后行礼前弯了腰,在等待他来的时候,她手心湿了又干。从前她和父亲玩笑着说上了年纪的朝臣叩拜年轻帝王的心态,如今轮到她自己面圣,才明白什么叫天威赫赫。
待皇帝和傅练给首位上的人问了安,太皇太后立刻叫起,接着就笑呵呵地招呼傅练:“六郎也来啦,快到阿婆这来。”又吩咐宫人,“让人给六郎端来他爱吃的馓子。”
媛媛这才看到大殿里多了个孩子,身高不及四尺,头总两角,穿一身红色罗衣,一双眼睛很是晶亮,像两颗黑碧玺。他爬上罗汉床,紧挨着太皇太后,却又是打了个呵欠。而傅祯则在罗汉床另一位上坐了。
宫人们立刻奉上茶点,傅祯接过茶后也不饮,只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傅练却捧着馓子吃得津津有味。
太皇太后已然听说了皇帝在击鞠场摔月杖的事,自然也明白他知晓了“心上人”要嫁做他人妇的前情,遂没像往常那样问他击鞠赛的输赢情况。孩子还小,一时解不开心结也不必急着开导,等过些日子他就会把人忘干净的,毕竟顾家女也是位姿容秀丽的女郎。
只是太皇太后并未立时把媛媛往他跟前推,当下也就让媛媛在她身旁坐下。
弘德殿掌事宫女青岚亲自搬来一张杌子来,放在太皇太后下首,媛媛道了谢后坐定,内心却依然忐忑。
傅祯居高临下,略略扫过一眼,只留了她面庞白净的印象。他正是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根本没细看她的长相,却主动道:“阿婆宫里添了新人?”
太皇太后笑了:“你倒是眼尖——这是顾林生的女儿。我一见她便喜欢得很,特意说通了她祖母,暂且留她在我身边。今日你们是头一遭见。”
这时,媛媛重新站起身,端端正正给皇帝行了大礼:“妾顾氏恭请陛下圣安。”
她跪下去后便更矮了,傅祯的眼睛垂得更低,看清了她乌黑的发髻与金饰。媛媛却只能看地上的波斯国地毯,镰叶藤蔓纹的地毯是工匠们巧手慧心的结晶,映在她眼中没让她觉得这地毯有多精致,反而却让她越发眼花缭乱。
位子上的傅练边吃边瞧,觉得媛媛头上的蝴蝶金钗栩栩如生,仿佛欲振翅飞入青天,真挺好看。
尽管太皇太后思虑着皇帝的情绪,也不好委屈了媛媛,遂与傅祯说得敞亮:“顾林生出镇陇右多年,戍边辛苦,顾娘子入宫只跟在我身边,不做旁的事。”
太皇太后刻意说明,傅祯了然于胸,将帅浴血,他的千金自然不必做奴婢的差事,免得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可傅祯依然不满。太皇太后把崔氏的孙女留在宫里,也不必让这小娘子紧挨着尊者落座,毕竟这恩宠比之前头待选的那位娘子好上太多。傅祯心想:方才太皇太后口中的“暂且”二字是搪塞他的,“暂且”之后,怕是她会从弘德殿光明正大地留在他的紫宸殿。
此时此刻,他彻底明白再也无法逃避现实,他不能再想着从前那位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