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村的柳婆子死了,只留下个才满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的孙女。
“可怜哦!”挂着白幡的屋舍外,聚在一块做活的农妇感叹,“青青连亲事都没说下,柳婆子一死,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家那些田产!”
“谁说不是?”
有人接上话茬啧啧道,“柳婆子今日才出殡呢,里长连头七都等不及过去,下午就跟青青提了亲事,说嫁给他孙子当个举人娘子——”
围成一圈妇人都会意地讥笑起来,“那可得等到天荒地老去了!”
东家长西家短,说到底都是别人家的事,孤女要被村里耆老吃了绝户谋夺家产固然可怜,但这世道能把自己家的日子过好便不容易了。
农妇们又感叹几句,无非说些青青年纪小又生得貌美,偏偏柳婆子一去,家里再没个能顶事的男人,就是不嫁到里长家,以后的日子也艰难。
眼看日头西斜,天色渐昏,田里干活的汉子们该回来了,一群妇人便各回各家,间间村舍燃起袅袅炊烟。
挂着白幡的屋舍外静了下来,良久,紧闭的大门拉开,穿着素白孝衣的少女走出来,是柳婆子留下的孙女青青。
她实在是个美貌的少女,何况常言道要想俏一身孝,素布麻衣衬得肤色雪白,一双杏眼仿佛盈盈含着水光,任是不语也动人。
黄昏时分,外面已经没了人迹,只有周围农舍里偶尔传来鸡鸣犬吠。
青青左右张望一下,走到屋外一棵大槐树下掘出个木盒抱在怀里,又转身回到屋内,重新关紧了大门。
屋内光线不好难以视物,全靠灵堂前几支长明的白烛照亮,她捧着沾满泥土的木盒,对着香案正中的牌位跪坐下来,怔怔瞧着上头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白烛噼啪炸亮一星灯花,璨芒在青青黝黑的瞳仁中点亮一瞬,重新变得沈静,青青终于开口,轻声对牌位道:“婆婆,我要走啦。”
她抹去木盒上的尘土,打开盖子从里头取出一枚玉佩和一支玉簪,借着明暗闪烁的烛光端详。
这是婆婆临终前交待她取出的,过往十六载,她从不知道院里那棵槐树下还埋着这些东西。
青青是孤女,十六年前婆婆从山野里捡到了她,带着她来到江南的一处村落相依为命到今日。
世道不好,一个孤女和一个老婆子的日子却并不难捱,婆婆永远有花不完的银钱,叫她们两人不必辛苦劳作也能吃饱穿暖。
可惜如今她去了,那些银钱全化作孤女受不住的祸患。
“眼下那些人还念着名声,不好强逼,”纤细指尖摩挲着玉佩和玉簪上的花纹,青青低低道,“再等下去,只怕要撕破脸了。”
她手中的玉佩上雕着鹤纹,玉质细腻匀净,雕工精巧华美,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乡野村落。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乌木牌位上,“正好您交待我去京城寻亲,虽说我觉着一个人也挺好,但左右无事,您说要去,我就走一趟罢。”
十六年前,婆婆是在京郊的山野捡到的襁褓里的青青,层层锦缎叠成的襁褓里夹了张字条,上写“青青”二字。
字条是洒金笺裁下的,锦缎也是名贵料子,婆婆因此断定她出身不低,只是不知为何被抛弃在野外。
婆婆从未掩饰过这段往事,青青由她抚养教导,也从未想过要寻那没有亲缘的父母,只是婆婆怕她从此无依无靠,才要青青去京城寻亲。
灵堂上的白烛静静燃烧,冒出袅袅两缕青烟,往青青这头飘来,又很快消散不见。
青青凝视着那两簇微小的火苗,看它们偶尔随风折弯到几乎要熄灭的地步,转瞬又猛地直起腰来,烧得比之前更烈更旺。
跃动摇晃的烛火在她黝黑的瞳仁里闪烁,良久,她放下玉佩,又摩挲那支玉簪。
那簪子通体由白玉雕成,一丝杂质也无,可见是上好的玉质,上头的雕工也极精美,是朵栩栩如生的兰花。
这是婆婆临终前交给她的,因怕青青一个孤女独自寻亲遇到什么艰难,嘱咐她若有一日走投无路,便拿着这玉簪去京城里的宝兴票号,自会有人照拂。
一个江南乡下平平无奇的老妇,却能在千里之外的天子脚下为自己收养的孙女安排下护佑和保障,青青捏着玉簪默默出神:婆婆究竟是什么人呢?
她待自己极好,却从不肯提及过往,小时候青青缠着她刨根问底,三两句话便被绕开话题,糊弄着去做别的事了。
如今人死如灯灭,青青却不想再探寻那么多,无论婆婆是谁,也只是自小待她温柔又和蔼的婆婆。
“趁村里人反应不过来,我今夜就要走啦,婆婆。”
人生百年,白驹过隙,前十六年她是乡下孤女,有婆婆照拂教导,如今唯一的依靠也离开了,此后漫漫长路只能孑孓独行。
又是一阵风从堂前拂过,烛火倏然一晃,在少女漆黑的眼底爆发出灼然光芒。
青青珍重地收起玉簪,站起身来,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