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阁老是大忙人啊,老夫来了几回都扑了空,今日可算是见着本尊了。”
文尚身着二品尚书服,两手背在身后,边说边走了进来。
一把雪白美髯,轻轻飘拂在身前,光滑顺溜,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进来后,文尚草草抱了个拳,便直接拣了把空椅子坐了下去,抚须打量一圈,道:“到底是阁老办公之处,顾阁老这政事堂的值房,可比我们礼部大堂阔气多了。”
顾凌洲笑着吩咐:“给老尚书上盏茶。”
“老尚书这美髯养的得宜,不知要羡煞上京多少同僚。”
文尚捋了一把须:“起初也没想养这么长,陛下当年在东宫受老夫教导时,总夸老夫胡子长得好,养着养着便习惯了。”
司吏很快奉了茶过来。
文尚掀开茶盖,拨开茶叶,只浅浅饮了一口,便搁了下去。
复环顾四周,道:“青樾,你这值房处处都好,唯独一点不好,太简朴了,比老夫的书房都冷清,知道的说你顾阁老自律简朴,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圣上亏待功臣了。老夫好歹算是为你授过几天书,虽无师徒名分,也少不得说一句,咱们世家大族,在朝为官,须要有大族气势气派,切莫学那些小门小户、沽名钓誉的寒门官员做派。”
杨清听得暗暗皱眉。
顾凌洲徐徐一笑。
道:“青樾粗俗武夫一个,在这些事上,自然比不上老尚书精致讲究,见多识广。”
文尚摇头:“顾阁老,你可太谦虚了,旁的事且不说,论起做官,老夫我可远不如你。”
“记得老夫初入阁那年,你还在江左驻守吧,那年冬天你回京述职,还是老夫代圣上去迎的你。城门相见,老夫让你直接策马入城,你却坚持要下马同老夫行大礼,说礼节不可废。就这一点,多少边将,都比不上你顾青樾呀。”
顾凌洲道:“老尚书好记性。”
“由不得老夫不记得啊。”
“老夫入阁时,已年近五十,在阁老位置上满打满算也就待了八年,可你顾青樾入阁时,还不到四十,在次辅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老夫如何能与你相比。”
“说到底,这人有人运,官有官运,老夫入阁时,凤阁虽有四位宰执,却是某些人的一言堂,如今这位首辅虽也强势,可与那陆允安相比,到底通情达理太多了,你们次辅的日子,也远胜老夫当年。否则,这凤阁,哪里轮得到你与韩莳芳这样的资历来坐呢。”
一旁杨清面色已难看至极。
他料到这文尚会倚老卖老,仗着资历深,说些不中听的话,却没料到对方竟能倚老卖老到这等地步。且还当着他们这些下属官员的面。
跟着侍奉的司吏也悄悄抹了把汗,没料到这礼部尚书竟如此出言无忌。
顾凌洲端坐案后,抚须笑而不语。
文尚越发洋洋得意,想,便是以刚正闻名的顾青樾又如何,在他面前,不也得让他几分面子。
文尚书伸手理了理官袍,还欲再说几句,耳畔忽传来一声轻笑。
虽则只是极轻一声笑,落在文尚耳中,竟有些轻蔑的意味。文尚目光斜斜一扫,便瞧见了侍立在顾凌洲身侧,一身青色官袍的少年郎。
少年嘴角笑意尚未消尽。
文尚当即沉下脸,问:“你笑什么?”
卫瑾瑜道:“没笑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之前听过的一桩趣闻而已。”
“什么趣闻?”
“路边长了颗枣树,树上结了很多又红又大的枣儿,一个老头儿和两个小孩儿都想摘树上的枣子解解渴,老头够不着,回家拿杆子,等回来一看,两个小孩已经爬到树上,把上头的好枣全部摘光了,老头便气得在树下跺脚大骂:‘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这些枣儿,能轮得到你们这些兔崽子吃?’”
文尚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对方是指桑骂槐,在借这子虚乌有的趣闻故意奚落自己。
想他身为文氏家主,七卿之一,天盛元年最早入阁的阁臣,走到哪里不是受人追捧,被人恭维,何曾遭过如此羞辱,当下怒不可遏,拍案问:“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黄毛小子,你是何人?也敢在老夫面前搬弄口舌?”
卫瑾瑜抬袖,不卑不亢施一礼。
答道:“督查院御史,卫瑾瑜。”
文尚一愣,皱眉。
好半晌,冷笑道:“我当谁,原来是首辅口中的不肖孙,为了往上爬连祖宗都敢出卖的小白眼儿狼啊。”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
“身为督查院御史,下官所行所为,皆是凭国法律法,而无任何私情。”
“倒是尚书大人身为七卿之一,罔顾事实,颠倒黑白,诋毁侮辱下官,还连带着毁坏首辅清誉,不知是何居心?还是说,文尚书是要当着阁老的面教导下官,身为御史,应当徇私枉法,而不应秉公守法?”
“你你你——”文尚气得两眼发黑,几欲吐血,食指中指并在一起,颤颤指着卫瑾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