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春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京市一处四进四合院宅子,一共住着九户人家,分割成横七竖八的大杂院,前院一户人家,主院三户,后两院五户。
最好的主院,北房正屋三间,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中三间阔气正屋和两间耳房,都属于姜家。
浅浅的日光穿过垂花门,屋檐下一棵石榴树,三个男人围着个铁锅,院内肉香四溢,几人温酒吃菜。
不见一丝春寒料峭。
“敏敏,去给我打碗饭来。”
姜敏再一次睁开眼睛,见到的便是屋前的石榴树,穿堂而过的风带着寒凉,午后的日光照在身上,带来隐隐灼烧之感,仿佛未燃尽的火。
她逃出来了?
怎么变成了白天?
“敏敏。”见她站着不动,中年男人蹙起眉头,说话三分酒气七分不满:“你们这姐弟俩今天怎么回事,去,动作快点,给我打碗饭来。”
姜敏看向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中山装,头发中间稀疏,露出一块光亮的头皮,却比她记忆中头发更多些。
这是她的二舅,罗嘉实。
边上的两个男人她也认得,四年前伙同她二舅骗吃骗喝的骗子,说有门路给她弟弟姜诚平安排工作,让她们家好生招待——撒谎!
这俩就是她二舅罗嘉实新认识的狐朋狗友,一个老鳏夫,一个赌狗张四,有个屁的门路。
1981年,赌狗张四私底下赌博被抓,姜家人才知道他的真实底细,原来当年是场骗吃骗喝,只是那会儿已过去几年,再找二舅追究也无济于事,被其含糊打哈哈过去。
“敏敏,你弟耳朵听不见,他不为自己的事着急,你这个当姐姐的,还能不为他操心?”
说罢,罗嘉实把瓷碗摔在木桌上,右手在桌面如同惊堂木般拍了下,自认极有威仪,好似戏曲中的官威大老爷。
“哟——”这时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她浅笑出声,笑容爽朗,大大方方跟男人们打了招呼,主动添上热酒,笑意盈盈看向姜敏:“敏敏,你还愣着干嘛,做事呀。”
姜敏见到女人年轻的俏脸,浑身上下的血液冲向头顶,后背心升起冰凉寒意,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再紧接着,便是一股旺盛的恨意在胸腔里燃烧。
是她,罗琼玉,她的表姐,二舅的小女儿,两人同龄,罗琼玉只比姜敏大了几个月。
——是她放火烧死了我!
哪怕不是她,这场火也跟她脱不了关系,烧死她,烧毁所有的文件材料,即将大学毕业的罗琼玉是最大受益人。
不会再有人发现她冒名顶替读大学的事。
被迷晕的姜敏被绊手绊脚在火海中醒来,周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外面是沸反盈天的救火声,她被堵着嘴,发不出任何声响,求救无门,只能静静等死。
临死前姜敏万念俱灰,火烟熏红了她的眼睛,她满脸眼泪,心中是后悔,是无力,是愤恨,她恨佛口蛇心的恶毒表姐,她恨偏心胞弟跪下来求她把录取通知书让给表姐的母亲……
她们、她们一个个的,怎么能欺她至此!
到最后的最后,姜敏更恨自己,恨软弱无能的自己,恨那个任人揉捏的自己,恨自己没有主见,没有坚持,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最终落到了如此下场。
三月的春光照在她姣好的眉眼上,端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灼灼的暖意使得她回过神。
这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回到了七七年,即将恢复高考的那一年。
死亡的瞬间是那么真实,重新活着的这一刻,又是如此热烈。
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她要做一个刚强的、有主见的、不任人摆布的女人。
她那个如同菟丝花一样的母亲罗小薇,从小教她柔和温顺——“你要听话,这样才能被男人喜欢,才能嫁个好丈夫,才能有一辈子的幸福生活。”
“女人要是嫁错了男人,一辈子就毁了。”
“读不读书不重要,一个女孩子,考不考大学更不重要,就像你表姐多聪明,要挑个好男人,狠狠地把男人攥在手心里。”
……
呵,去特么的柔和温顺听话,男人靠不住,亲妈靠不住,谁都靠不住,死之前姜敏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能靠自己,要自己主动去“争”,去抗争,去战斗!
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得那么窝囊。
房子是她死去的爸爸姜玉白留给她们娘几个的,二舅家说是借住,从七零年开始,这一住就是十几年,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对她和弟弟颐指气使,这父女俩有什么脸啊!
说不好听的,他们才是寄人篱下。
姜敏看向桌子上的瓷碗,上面一层油污,还沾着零散的米粒子,远看就有几分恶心,她心头冷笑,把她当使唤丫头使呢。
母亲罗小薇总劝说她忍让,不能计较,都是亲戚,娘亲舅大,要尊重舅舅,姜敏听话了,纵容了,才让这家人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