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饭后点了个冰激凌球,上面淋了一圈绵密的奶油。
一勺刮下去,触觉细密,只是没什么味道,且冻牙。
我被冻的牙酸,但本着节约的理念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口吃着。
还有一个礼拜到匹诺康尼。
我忧郁地开始沉思接下来一个礼拜该如何消磨时间。
可还能怎么消磨?
睡吧。
睡着了时间就溜过去了。
得出这样穷极无聊的答案后,前三日我在床铺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岁月流转日月何在。每日保持人类的竖直状态的时间不足三小时,令我不禁怀疑再这样睡下去,终将变为一只阴暗蠕动的草履虫。
不行,这样不行。
想着这句话,我痛心疾首地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睡眠像是毒/品,有成瘾性。
阖眼时,触、视、嗅、感官几乎都会离人而去,将变得懵懂无知,失去逻辑,再无理智,回归最初的原始未开化状态。从新生婴孩的沉眠中来,到枯朽老人的安睡中走,沉睡是一种莫比乌斯环般的轮回。
从休憩模式脱离后,我会长时间地盯着窗外的一成不变的宇宙,放空大脑发呆。回过神思时会发散地想,怪不得会有人将死亡喻为长眠。
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不了解同行者这几天在干什么。短期记忆里,在睁开眼的大部分时间,他的上下半身总是叠起来的,双臂圈着小腿,膝盖抵住下颌。
戴上耳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神色空空地盯着眼前的那块漂浮的电子屏幕,里面播放着星际近期上映的电影。明明视线对着荧幕,砂金却能捕捉到我失去意识与醒来的瞬间。裹着被子眯着眼睛时,和我道晚安。迷迷糊糊睁眼时,又第一时间向我扬起微笑。
“早安,林。”
“早。”
我是因为体内力量衰弱而嗜睡、性格使然不愿出门。砂金以短生种的年龄而言算是青年,养成与我相似的死宅习惯显然不太健康。
室内的光线偏黄偏暗,衬得他双颊更为瘦削,如同脆弱易碎的瓷片。
由于长久的药物控制与精神打压,砂金的真实性格被掩埋,间或能够瞥见的一瞬也尤其短暂。在离开茨冈尼亚的短暂旅程中我发现,当砂金暴露于外部环境,特别是多人环境时,他会潜意识地戴上虚假的外壳,像件被展示的商品般刻意扬起漂亮的,惹人注目的笑意;独处时,或者仅剩下我一人且我不注意他时,他总是神色淡漠,几乎不会生出表情。
这几天,他的话语也越来越少,语气词居多,以前是不能说话,现在却愈发像是不愿说话。
我怕他得了所谓的飞行抑郁症。
本身精神状态就好转没多久,结果因为选择和我一同旅行陷入自闭症状......感觉自己百年前考下的星际一级心理学咨询证书即将被剥夺。
“我记得星舰上娱乐活动挺丰富的。”
我为数不多的良心抽痛了两下,努力劝说他,“要不要多出去走走动动,交交朋友?”
“好的,我会的。”
砂金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答应。
再次醒来时,我仍旧看到他蜷曲在床铺上,这次是对着橙色的灯光发呆,如一颗发霉的花生、一块冰冷死寂的孤岛、一条瘫死在水面的金鱼。
好吧好吧,我的联想是有些太过丰富了。
砂金远没有如此衰败,只是一个人看上去空空荡荡的。整整盯了三天的荧幕中有战火纷飞、爱意倾诉、传奇人生,他的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在我问他有什么推荐的电影吗。他回答说,我不知道。
我摸着因躺太久而愈发钝痛的后脑,下定决心掀开被子,以一种格外严肃的口吻对着砂金宣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我们都得出去走走。”
他也不因我的心血来潮而困惑,平淡地发问,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一样:“好。您想去哪里?”
我本来想说随便去哪里都行,但就着民主科学的理念与他商量:“都可以——你有什么想去的,感兴趣的地方吗?”
砂金拘谨地直起上身,膝弯贴在床铺的边缘,摇着头:“没有,我看过地图,基本没有什么想去的。”
“基本?”
我察觉到这个词,也就是说,他还是有想去的地方的。
他同样敏锐地理解我的意思。
“......有个地方我有些兴趣,但是仅凭我一个人进不去。”
我生出兴致:“什么地方?”
“是——”
砂金停顿一瞬:“赌场。”
哦,是赌场啊。
也是,这艘星舰不是什么限制级的地方,能做到最出格的事也就是赌博了。
生出的兴致有些萎靡了下来,我由于理智告知我真的得出去走走了。于是,我捏着拐杖慢吞吞地转身,推开门,强迫自己逃脱睡眠被窝的黑洞。
“那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