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平连白云,蓬卷入黄云。
弈宁幼时读王右丞的诗,总是忍不住猜想,究竟是怎样的寂寥与荒凉,才能落笔而成那般的慷慨激昂?
此时看着不时有巡防士兵快马而过,铁甲银盔,声势飒飒。她顿觉这无尽的黄土风沙,也并不全然是悲凉,更多的,是铁骨铮铮、雄心壮志。
其实跟一路上旁的几个小城池比起来,银州府并不算艰苦,至少还未进城,弈宁已看到了许多树。地上还有些开始泛黄的浅草,这些无不提示着她,这里尚且算得上是一片绿洲。
萧川骑在马上,与马车并排而行。
他见弈宁不时就将窗扇拉开一条缝,朝外张望。索性伸手替她将窗扇从外整个推开,道:“似这般如何瞧得见?直接打开窗便是。”又问:“不若,你出来与我骑马?能看得更清楚些。”
弈宁摇头,青天白日的,怎好与他同骑?遂道:“那我便将窗扇打开,若有行人来往时,殿下可要提醒我。”
萧川笑道:“无妨,西北民风奔放,女子亦可四处走动,茶馆酒肆都去得,即便出入闹市也无需带帷帽。有些游牧民族的妇人,甚至还能够骑快马、饮烈酒,挽弓打猎,丝毫不输男子。”
弈宁听的有趣。
骑马的女子,她前些日子在路上倒是见过,当初还颇为吃惊,以为是江湖游侠。
要知道京城闺秀中,即便有会骑马的女子,最多也就能打打蹴鞠。而女子挽弓打猎,她想象不出,那该是什么样子?
到王府时,果然已是傍晚时分。西北承王府的地理位置极好,坐北朝南,离闹市只隔了一条街,却又刚好隔开了喧嚣,十分幽静。
马车在王府正门前停下,弈宁刚自马车内探出身子,就见萧川已笔直的立在了脚櫈边,伸着手准备接她了。
她嫣然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掌中,就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
方才在车中不曾看清,下来后弈宁才发现王府门前竟然立着不少人。
待她和萧川弗一站定,这些人便都上前来,躬身抱拳行礼。
她粗粗扫了一眼,发现一行人里她只见过褚雷。
褚雷一双眼睛钉在他二人身上,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弈宁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被萧川握在掌中,一时羞窘,忙将手抽出,冲着众人笑了笑,颇有些尴尬。
萧川却不以为意,他指着一人道:“这是褚英,西北军副将。”
褚英忙上前单膝跪地,再次半抱拳,道:“末将褚英,见过王妃娘娘。”嗓音铿锵有力。
弈宁知道,这是军中之礼。可即便是褚雷和秦风在萧川面前,亦不会动辄下跪行礼,更何况是褚英?他身为副将,却对自己一个内眷行了这么重的礼。
她忙上前一步,虚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褚将军是朝廷栋梁、殿下的左膀右臂,岂可跪我?快快请起吧。”
萧川见弈宁有些不自在,便抬脚在褚英的膝处轻轻踢了踢,道:“还不起来?”
众人皆忍俊不禁,褚英也是低声轻笑,“噌”地便站了起来。
而后,又有一人上前,他步伐极缓,到了弈宁跟前,先笑了笑,才拱手道:“下官罗续,见过王妃娘娘。”他话亦说的慢,音调中似还带着一股子阴柔之气。
说完,他撩起袍角,也欲俯身跪拜,动作很慢,幅度却极大,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欲下跪一般。
萧川便伸手将他一把拽住,还往后推了推,道:“你何时也学了褚英这套虚头巴脑的?没得再吓着我的王妃。”
罗续呵呵一笑,道:“下官这不是想给殿下长长脸么!”语气中带着两分不羁,三分散漫。
弈宁见他一身素袍,虽身形消瘦,五官却十分隽秀,双眼神采奕奕。他自称下官,言谈举止却又潇洒自在,一时间有些猜不透他的身份。
她看向萧川,萧川便替她介绍道:“这位罗先生,是军中文书,亦时常替我处置一些王府外院事宜。”
文书?那便是负责军中信函的往来,律令的制定,以及传达京中诏令和缮写定期要上呈给兵部的回函了。
这是一军之中十分重要的职位,弈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见他随意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待仔细去看时,又瞧不出有什么不同。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不知怎的,弈宁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微微一笑,道:“罗先生不必多礼。”
见后面的人还欲上前拜见,萧川一摆手道:“似尔等这般,何时才能拜完?后面再说吧,我们还饿着呢。”
说罢,便拉了弈宁抬脚上台阶,还一边吩咐褚雷,道:“今日过团圆节,让厨下多备些饭食,稍后你等一同过来用膳。”
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一道响亮的声音:“下官恭送殿下,恭送王妃。”依旧是慵懒缓慢的语调,是罗续。
萧川刚抬起的脚步又放了回去,他嘴角微抽,仰头望了望天,这才回头,若无其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