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目光与心神便齐齐被为首的常岁宁吸引了去。
卢氏驻足,带着女儿,下意识地福身一礼。
常岁宁认出了她,抬手道:“卢夫人。”
说着,视线同样落在崔棠身:“崔娘子。”
而见卢氏仍维持着福身的动作未动,常岁宁便伸出一只手去,虚托住卢氏半边手臂。
四目相对一瞬,卢氏的眼睛略略一颤,几乎失了神去。
一别数年,眼前之人比她记忆中高了不少,气质更是大变了。
高挑的女子系着墨色披风,褪下的风帽边沿处镶嵌着御寒的雪白狐毛,分明的黑与白,似乎更明晰了她的骨骼轮廓。
优越的眉骨将其眉眼衬得深幽而清冷,清晰的下颌线条之下似潜藏着杀伐英气。
冬日行军让她面的肌肤不比往日那般细腻白皙,褪去了柔腻,却愈发贴合骨相,两颊被风吹得有些泛红,这些许瑕疵平添自然生动之气,如夏荷蒙一层绯丽夕光,皎皎明月遇炽阳,碰撞出了天地间最张扬自在的鲜亮色采。
而那一双眸,则如山涧清泉。
卢氏恍惚间只觉嗅闻到了山川自然之气,而此气正萦绕在眼前之人周身。
作为范阳卢氏女,年少时嫁作崔氏宗子为妇,卢氏即便脾性再如何柔和,骨子里却也是有傲气在的
可此时,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昔日的身份也好,可以长辈自居的年岁也罢,都不再适用于她与眼前的少女之间了。
虽被常岁宁扶住了半边手臂,卢氏却是坚持将膝弯得更低了些,再次深深福了一礼。
崔棠也几乎发自本能地跟着照做。
卢氏直起身之际,重新看向常岁宁,眼中有敬意也有笑意:“常节使快快请去厅中说话吧,已为节使备下了热茶!”
常岁宁与她点头,眼底也露出一点笑意:“多谢夫人。”
这一笑叫卢氏晃了神,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攥紧了手中帕子,尽量让自己仪态保持端正地陪着常岁宁往前走。
卢氏关切地询问常岁宁一路来冷不冷累不累,末了则道:“我家六郎不成器,叫节使费心了……”
卢氏说到这里,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她儿子呢?
下意识地驻足,卢氏回头欲探寻,谁料刚扭过头去,便直直对了一张写满了怨念的少年脸庞。
见母亲终于回头,崔琅不满地道:“您还记着自己有个儿子啊!”
他专等着看母亲何时能将他想起来呢!
卢氏被吓了一跳,又好笑又欢喜地伸手去拧崔琅的耳朵:“……你这臭小子,想要吓死为娘啊!”
崔琅喊冤:“您自己心里没儿子,倒还有理了!”
卢氏松开手,面依旧嗔怪带笑,眼眶却已红了两分。
“还有你,崔棠……”崔琅转而瞪向身边的妹妹:“好半晌才瞧见我这么个大活人,你的良心也没好到哪里去!”
崔棠目视前方:“都要做家主的人了,还这样没个正形。”
“回头再跟你算账……”崔琅低声嘀咕一句,却也很快敛容做出正经之色,端正肩膀,拿出可靠的姿态来。
偌大的大都督府前厅内,已经站满了崔家的人。
厅内大多是年长者,许多青年及少年人则候在厅外廊下,他们从两侧廊头站至廊尾,乍一看去望不到尽头,足有数百人之众。
他们皆向常岁宁行礼,又于行礼之后,以目光追随着那道墨白色的女子身影。
他们都很清楚今日这一面代表着什么,从此后,他们将与这个少年女郎形成一段紧密的下从属关系,为她效力,凭她差遣。
常岁宁踏入厅内时,崔家族老带人迎了前来。
须发银白的老人抬手施礼:“老朽见过常节使……”
常岁宁还礼之后,抬手相扶:“老人家不必多礼。”
老人侧身相请:“常节使请座说话。”
戴从也抬手,做出相请的姿态。
常岁宁看向他们示向的首正座,含笑道:“我为客,居主座恐有不妥。”
戴从未来得及说话,崔氏族老已再次抬手,道:“节使身份贵重,无有不妥。正如君临臣邸,难道会有君居于次座之理吗?”
老人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半分谄媚奉承,而透出别样庄重肃穆之感。
今聚于此,一切已然不必多言。
常岁宁遂于首落座。
族老带着崔琅在前,领着身后族人,向常岁宁深深拜下。
卢氏此番入太原,带来了崔据的亲笔书信,其已为这一支族人指明了今后道路,令迁居太原的族人尊崔琅为新任家主,又交待崔琅一切听从长兄崔璟的安排行事。
而最重要的一件交待,则与他们此时正缓缓拜下之人有关。
从家族中被分割出来的疼痛,身处动荡时局下的茫然,家族倾塌的颓败,以及祖父之死、父亲身陷牢狱的冲击……此一刻齐齐涌现在崔琅心头,刺得他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