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孟列未曾触及到的真相。
常岁宁问话的过程,也是喻增逐渐平复心绪,找回神思的过程。
他从这令人震惊的,匪夷所思的重逢中暂时抽离出来,终于可以开口,以相对正常的语序,给旧主一个完整的交代。
“殿下既然还愿听一听奴的交代……”喻增的声音低哑,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讽刺悲痛地道:“那么奴,便重新向殿下说一说奴的故事吧。”
“奴是兖州人氏,这是真的。”他的话语声很慢,如同揭开内心最深处的旧伤:“奴八岁那年,兖州大旱,赤地千里。跟随母亲逃难离开兖州,也是真的。”
“但我逃得不单是旱灾,还有罪祸……我的父亲,是兖州一位小县令,兖州赈灾不力,有人私吞赈灾粮款,朝廷严惩了许多贪官污吏,我父亲也在其中之一。”
“但母亲说,父亲是被栽赃,是替人顶罪……我不知真假,我只知母亲带我逃了,混入了流民之中,趁乱出了兖州。”
但他的母亲只是个妾室,做妾室之前,是个富户家的侍婢。
所以她没有任何可投奔的人,也没有很出色的自保能力,唯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和一个随了她长相的稚子。
这样一对母子,在逃难的途中,身处杂乱的人群里,会有什么遭遇,并不难联想。
女人很可怜,稚子也很可怜,在那样人吃人的环境下,所有弱势群体的悲惨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遭受的不单是忍饥挨饿,看不到前路的恐惧,还有难以想象的凌辱。
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有一次,遍体鳞伤的他甚至要被那些人蒸煮而食,母亲寻到了他,毫无尊严地跪在那些人面前求了又求,母亲将要被拖下去时,冲他大喊,让他快跑。
他爬坐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泪眼,听从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恐惧的支配下,他一直跑,直到再没有分毫力气,在无人处跌倒,昏迷了不知多久。
再醒来时,他回过神来,大哭着狠狠扇了自己无数个耳光,他怎么能真的抛下母亲一人离开了!
他发疯般回去找母亲,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地方,那里却已经没了人影,他只在角落里发现了腥臭的人骨碎肢。
他觉得此生都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但求生的本能让一个八岁的孩童没办法一直停留在悲伤之中,接下来的日子愈发艰难凶险,他偶然间认识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同乡孩童,那个孩子很机灵,一路帮了他很多。
但一次大雨,一次高烧,却还是要了那个孩子的性命。
那孩童临死前,拿模糊的声音说,倘若他还能活着,如果见到他走散的母亲和弟弟……
见到之后呢?
那孩童话未说完,便没了声息,留给他的只有一只木刻的平安锁,和没说完的半句话。
他将那孩子埋了起来,攥着那代表那孩童身份的平安锁,继续往前走。
从那后,一是为了方便帮那男童寻他母亲和弟弟,二是有心掩藏自己罪臣家眷的身份,再与人说起时,他便用了那男童的名字,那时他尚未想到,这个名字一用,便用到了今日。
后来,他和几个孩子遇到了一行商队,那群商队大发善心地带上了他们,半月后,便在途中转手将他们卖了出去。
辗转之下,他们落入一位伢人手中,那伢人看了他们的牙口,给他们换了干净衣裳,笑着说要送他们去过好日子了。
他在途中认识的两个孩子,进了荣王府。
而他,据说因生得格外顺眼,被伢人送进了宫内,净了身,成为了一名内侍。
喻增说罢这些,哑声道:“那年奴九岁,殿下也才八岁。”
常岁宁心绪繁杂莫辨。
九岁的“喻增”所经历的,比他先前告知她的还要更加苦难颠沛。
原来,他并不是真正的“喻增”,而另有着他从未言明的身世来历。
八九岁是个有些特别的转折点,似乎从一个无知的孩子,开始萌发了为“人”的意识。
她就是在八岁那年,成为了阿效的。
也是那一年,阿效屡屡成为那些皇子们欺凌的对象,记得一次课毕,三皇子李意带着人,将阿效推到了浅池中戏弄。
常岁宁回忆间,道:“那次,是你下水将阿效救了上来,那些内侍都不敢得罪李意他们。”
“实则,奴那时初入宫中,并不知宫中皇子们的势力派系……”时隔多年,喻增才吐露彼时的真实想法,他自嘲道:“奴只是见一锦衣孩童落水,想来若能救下,或能得到一些赏赐……”
“我事后猜到了。”常岁宁看向阿点的方向,道:“但是那又有什么妨碍,你帮了阿效便是帮了,我记下那个人情了。”
但在那些人眼中,这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内侍却是惹了三皇子不快,三皇子未说什么,司宫台里的小管事们,已经视他为麻烦了。
随意寻了错处,便可罚他跪上半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