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最开始。
如果最开始见到孟韶欢的时候,他也因顾忌太多,而不曾在李霆云开口赠妾的时候接了,导致孟韶欢后来颇受苦难,若是他那时候便直接要了孟韶欢,孟韶欢又如何会周折辗转,受那般委屈?
思及那些过去,裴琨玉这颗心上突然也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潮潮湿湿,落到后头就是一场旷日的阴霾,他越发生悔。他总是对她苛求太过,却不曾想过她的难处,她只是想要过得好些,不再仰人鼻息,不再被人所困而已。
她不是不爱他,当初她是真切的愿意为了他而死的,她甚至连自己的身子都能给他,若不是她,他恐怕早就遭到了李挽月的毒手,她心里是有他的,但自古以来人都想要更好的,没道理她因为爱他,就要放弃那些送到手里的荣华富贵。他那翻涌的深渊被雨水填平,那些如野火般的恨意被雨水剿灭后,如春草般生出一茬儿又一茬儿的愧疚来,他坐在桌后,只觉得难过。凭什么呢?他想,没人规定爱人必须为自己的夫君奉献一切,可他偏偏就要去逼她,他们甚至还不是夫妻。
他为孟韶欢的苦处而难过,也为自己的卑劣而难过,她不过是做了一个寻常人都会做的选择,他却非要逼她低头。
他只顾着发泄他自己的恨意,却不曾想过孟韶欢的恨意。她受过这些委屈,又向谁去发呢?只因为她弱小,她便有错吗?他当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说要爱她怜她,要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但是却又出尔反尔,他说爱她,但也不曾真的对她好过。如果他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她又怎么会觉得公主更好呢?那些旧事如同青苔,爬满了裴琨玉的心间,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使他那锋锐的眉眼中突生了几分落寞。
之前想不通的时候,只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他二石,谁都该为他赎罪,现在想通了,又觉得自己混账。
他不该怪韶韶的。
他想,要怪也该怪全贵,全贵欺骗了韶韶,他的韶韶只是...被人哄上了贼船而已。他不忍责怪孟韶欢,连带着也不忍责怪这小丫鬟,裴琨玉甚至没有提刑罚逼问之类的事,只闭了闭眼,道:“将人带下去关好。'那提着丫鬟来的官员迟疑了一瞬,低声道:“大人,这可能是细作啊!按着官员的逻辑,全贵是细作,那和全贵有关的公主就可能是细作,公主可能是细作,那伺候公主的丫鬟也可能是细作,这样的细作,就该仔细审过一遍。他们现在不能确定公主是不是,所以不能给公主上刑,但是这丫鬟却没什么可迟疑的,拎到隔壁屋中审查就是了,就算是死了又如何?死个丫鬟是什么大事儿吗?而端坐在桌后的大人并不言语,只是淡淡的抬起眼眸,扫了他一眼。那官员便突兀的僵了后脊,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反驳了上官,赶忙垂下头去,道了一声“是”,随后拎着那小丫鬟又出去了。
他们人走了,裴琨玉的目光却还是绕在门口,他的心口沉沉,那一块石头似是一直都没有被他抽离,反而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沉到他甚至难以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
他站起身来,迟疑着,走向孟韶欢所在的书房。他从来不是硬咬着牙,不肯认错的人,既是他的错,既然他心口这么疼,那就得想一些补救的法子来。
她既然愿意做公主,那就让她做公主吧。
当时正是丑时,孟韶欢正躺在书房里面。
她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水兰那小丫鬟。
小丫鬃不懂事,这种时候也敢往她这边跑,若是真伤了这小丫髻,她以后也难以开怀。她一想到此,便觉得骨头里都有蚂蚁在爬,整个人不断地颠来倒去的翻,偶尔还冲门外喊两声,但外面从来没人回应她。
“有没有人啊?
她喊。
“叫裴琨玉过来!’
还是没人回应。
孟韶欢颓然的倒在地上,在心底里骂了一句又一句,偶尔抬腿蹬脚,全当自己这一脚踹的不是空气,而是裴琨玉。
她身上还拴着那一根银链子,她每每动起来,那根银链子便叮叮当叮叮当的晃,恍若银铃。
她踢打了几下,浑身的骨头都发软,泄气似得趴在地上不动。等裴琨玉推开门的时候,便瞧见了这么一幕。小姑娘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两条细嫩嫩的腿很不雅的敞的极大,因为腿上还有锁链,所以穿不上裤子,干脆就把裤子随便往自己腰上一围,堪堪能挡住丰满鼓翘的腰臀。她满头青丝随意散在地上,一颗小脑袋枕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听见动静,她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裴琨玉的目光。
裴琨玉看着还和之前一般,穿着那身绯色官袍,头顶乌纱官帽,一张面寒泉孤冷,仙人玉貌,外头的月光一照,他的面上便似有流水一般的光泽在晃啊晃。孟韶欢见了他,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的手。很好,大盒子小盒子都没带,今天应当是安全的。孟韶欢心下去了大防,便立刻爬起来,继续来拿出来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往裴琨玉脸上望过去。
"公子--”她轻轻地唤他,抬眸间,一张梨花白一样的面上似是漾着盈盈光泽,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