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往南,他记忆中踏过的繁盛之地太多,临安或许也仅是走马观花而已。
但这些如今又有何重要?
江陇从暗影中移出半身,话口转至任务之上:“楼主,借着寻冰窖之时,属下探得的三十三天,是昨日入的临安。”
三十三天,为佛理最高之处。
百年前,创立剑雨楼的第一任楼主是佛僧出身,整座剑雨楼由此浸染佛学颇深,从职别设置到所用暗语,皆离不开佛家教言。
而这三十三天,即为剑雨楼暗语之一,意为此番赴宴能得知身份的江湖客中,武学最高的一位。
荣微眼眸微沉,想起方才酒楼中的面纱女子,视线落在江陇因袖口掉落而露出来的腕骨之上。
“可有说是何门派?”她问。
“暗门。”江陇答,“是位男子。”
荣微眉心一皱,却是冷笑道:“琼林玉树水梭花,就方才的酒楼之中,暗门来的刺客哪算得上什么三十三天?”
想来,此番和他们一样隐瞒身份赴宴的江湖客也不少。
“临安侯此次若拿不出真的《剑灵录》,只怕要被这江湖搅得下半生都不得安稳。”
她在床沿坐下,摊开双手,彻底松懈下来,满不在意道:“罢了,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成,若非阿浅不会武,我俩又何须在意这些人。”
“可是姐姐。”江陇已有好几日不曾这么唤过她,“我觉得你好像很在意……”
他眼神晦暗,后半句话沉进喉间,荣微一时没能听清,“什么?”
江陇往后退了半步,沉闷道:“没有。”
“那你过来。”荣微拍了拍被褥,软着身掀了掀眼皮,“到我身边来。”
江陇闻言眼神震颤,像是怕自己会错意般,他抿了抿唇,方才的淡然顷刻间荡然无存,“……楼、楼主?”
荣微看着他,语气平淡:“你腕骨的镣铐伤痕还很明显,过来上药。”
江陇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背着光,身影将荣微挡了大半。
他似乎有些不习惯如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种能把荣微整个人包裹的距离,让他贪恋又畏惧,只好往旁移了移身,默不作声地接过荣微递来的寒梅膏。
指尖常年握刀的厚茧不可避免地摩挲过荣微的掌心,她看似毫无察觉,松了手后,却紧紧地攥了一下被褥。
叠得工整的被褥被抓出一道淡淡的褶痕。
江陇的呼吸莫名重了些,再度安静下来的厢房内,树影婆娑,带来阵阵隐约被风卷起的簌簌声。
荣微看着他抹完药,清了清嗓子,忽而柔了声,薄唇轻启,唤道:“夫君。”
江陇捏着自己腕骨的手又是一颤,瞳孔紧缩,讶然地抬了头。
“你还是不够熟练。”
荣微却只盯着他刚上完药又被捏红的手腕,话中分明带着玩弄,语调却仍清淡平缓:“自从我说要你假扮我夫君开始,你就得抛除掉一切杂念,不能总保持着影卫的秉性,躲在暗处里不出来。”
杂念么?
江陇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又很快敛去。
他哪里是什么杂念?
这分明是绮念,便如那幻梦一场,从被荣微唤“夫君”那日伊始,他总觉得身在自己编造的美梦之中。
醒来后,怕是要怅然难忘许久。
荣微还在继续教导他:“虽为影,但仍能窥见形,方为剑雨楼所需之影卫。”
她瞧他一脸怔愣的模样,叹了口气,“罢了,怕是要你那么快适应了悟,倒也是有些强人所难。”又想起方才酒楼下的场景,道,“你惯用刀,可这剑法同样得练得更精湛些,不过剑术于你而言,不该算是难事。”
说着她握住江陇的手腕,“从前在临山,你定然也学过些许剑术,怎如今看起来却是不怎么会用?”
“临山”二字一出,江陇瞬间回神,被荣微轻柔指节触碰到的肌肤还蹭着痒意,他轻轻碾了碾。
好一会才回荣微道:“属下既入剑雨楼,那临山的剑法自然不可再使。”
这个回答显然取悦了荣微。
她替他将药膏抹匀,眼里有细碎的笑意落在江陇背着的那柄剑上,忽而起身,身姿翩跹灵动,快而流畅,江陇来不及反应,身后的剑便被她握于手中。
铜剑重而闷实,却在荣微掌心里化成了那刚柔的水。
她朝江陇轻道一声:“看好了!”
江陇应声看去,青玉色步摇随着荣微踅身的动作轻掠而过,轻盈如燕,在这并不算大的厢房内,她仅用了半分内力,剑气便隔着木鞘而出。
凛寒如风,扫过的劲韧而硬,随着荣微起身回荡而来。
这正是荣微竹雨剑法的其中一招——
扫劲寻梅。
倘若此时是在那满天飞雪之间,便似那一树晶莹红艳的腊梅。
疏影暗香,骨中香彻。
可便是如此轻柔至极的剑招,却带着股浓烈又抹不去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