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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2 / 2)

她说没有。过了几个小时,我问她,那个不是吃的吗?她说别吃。我问为什么。她说,那是老鼠药。

半夜我辗转反侧,捂着肚子不敢入睡,冷汗直流,困得睁不开眼也不允许自己睡着,生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妈妈问我为什么动来动去。我不答。过了几分钟,我哭湿了枕头。

“妈妈,对不起,我吃了老鼠药,我要死了。”

台灯被点亮,妈妈靠在床头,看着我有些滑稽的哭相,说:“你什么时候吃的啊?”

“下午。”我抽噎道。

“没关系,那不是老鼠药,妈妈骗你的,那是普通的维生素片,已经过期了,所以妈妈不让你吃。”

“可是,可是我已经吃了一片,我会死吗?”

“不会,最多肚子不舒服。你就是想这事儿想得睡不着?”

“嗯……”

“所以啊,妈妈是不是告诉你不要乱吃东西?以后不要乱吃东西了知道吗?万一真是老鼠药,后果不堪设想!”

“嗯……”

“好了,解决了,睡觉吧。”

好傻,太傻了。钉在我心上的耻辱感并没有因为那是一板过期的维生素片而非老鼠药而减轻多少。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退潮变得漆黑一片,总算不是扎眼的蓝调底色,那总给我一种太平间的感觉。

话说的过早了,现在的氛围和太平间有过之无不及。整个屋子,不,整个世界安静得诡异,无风无雨,灯光是死的,雪也是死的。

我爬起来点亮台灯,蹑手蹑脚地走向卧室,将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也没听到。手放在门把上犹豫再三,鼓起勇气开了条门缝,用一边眼睛窥视,只见到了一团黑暗。

他不在家。

没有人在家。

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找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显示时间为“1:32”,我是深夜和凌晨的常客,所以没有就此乱了阵脚。笔记本没有设密码,一点就开了。桌面上的软件和文件零零散散,位置毫无章法,和他乱序的房间一样。

他一定不是文字工作者,或者计算机行业的一份子,电脑对于他而言,只是个跟上时代发展的装饰。他上一次使用电脑,是打开翻译器和我交流的那一次,连网页都没关。

浏览器上方有一行收藏夹栏,他的收藏乱七八糟,不改名不分组,成分复杂:谷歌邮箱,亚马逊,油管,Por.nhub,谷歌翻译器……是个狠人。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沉迷于在油管上锻炼英语,从看视频用英文字幕到无字幕听直播,给退休说书英国老奶奶打过赏,给嗓音神似贾斯丁比伯的主播发过“amazing”之类的评论,也给户外直播袋鼠生活的澳洲勇士点过赞。

再点开这个网站时,有一种高中时期进错班级的感觉,明明页面布局一模一样,但扑面而来的推荐机制宣判了我和他根本是两个赛道的人。

他喜欢看滑雪,派对狂潮,钓鱼,庄园拖拉机,灾难电影,波涛汹涌的红发女郎,穿紧身衣的短发女调酒师,色彩明艳烂醉像旋转在天空的巨大霓虹灯球。

屏幕映在我光怪陆离的脸上,我点开一个个网页,停留三十秒后关闭点击下一个,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寻找什么,抑或是躲避什么。矛盾像贫瘠沙漠里坚韧的仙人掌,尖刺怒指太阳神阿波罗,在我的指尖扎根。

最后,有心无意下我还是找到了专属于本人眼角膜的海市蜃楼。

五分三十一秒的视频,讲述了一家三口穿着红橙黄绿青蓝紫彩虹般绚烂的骑行服,在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下,沿着新加坡东海岸骑自行车。视频里的爸爸身材精瘦,一目了然的有氧运动爱好者,他骑在最前头,骑出老远,又掉头回来,引起妈妈的嗔怪,儿子的崇拜。儿子昨天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个子比爸爸要高出半个头,体格也宽出两倍,这次骑行是因为在N大学即将展开的新生典礼上,他必须完成妈妈交代的穿上西装成为风流倜傥的新生代表的任务。

他们坐在草坪上晒太阳,他们痛快肆意地喝冷饮,他们互相擦汗,他们笑成一团,他们对着镜头比耶,他们发表人生感言,爸爸说为儿子骄傲,儿子说感谢父母,妈妈说儿子是她这辈子的幸福,评论说就算闻到了一丝老套演讲的气息但还是无比羡慕这样十全十美的家庭。这是一家三口半年前在油管上传的第一条Vlog,播放量5k。

而我也终于记起,妈妈的样子。

等我恢复感知与意识,刺骨的海水已经从衣领没入了我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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