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了一小条醉瓜,脸上有些泛红,眼神水汪汪的,“但是这会儿,我觉得我最对不住的就是我阿姑,这些年里,她也很不容易,我早上没有帮她。”“我想找我阿姑来一趟。”
周巧女微微笑着,她摸着江盈知的头发,神情那样温和,“小满,你想去就去吧。”
江盈知一这样说,小梅也跟着愧疚,一路举着油灯去找王三娘的时候,老是叹气,“我也好没良心,强子哥待我好,大伯娘对我更好,哎,我早上确实不该骗她。”她又举起拳头,朝东岗那地方挥,“都怪那个臭老头,哼,诅咒他。”
“我以后都天天诅咒他。”
江盈知被她逗笑,笑着揽过小梅的肩膀,十几岁的孩子恨起人来也只会这样说。
两个人走得快,路上并不远,只是夜里风大,刮得油灯四处飞舞,冷得两人紧紧挨在一起。
到了王三娘家时,王三娘没睡,披着衣裳出来,语气很惊慌,“咋了?出了什么事?”
江盈知揽过她的手,“阿姑,走吧,上我们那吃酒去。”
小梅也挽过她另一只手,“伯娘,走吧走吧。”王三娘笑骂,“你们两个死丫头,可把我给吓得魂都飞出来,好了,别抓我的手,我去里头说一声。”后来就三个人并肩走在漆黑的夜里,有浪声在拍打礁石,风从袖子口穿过去,油灯还走到一半灭了,索性天上有点点月光。
到了竹屋,王三娘说:“今日做什么,还要喝点酒。”周巧女指指后面,“这两个早上帮强子,没帮你说话,这会儿回过味来了,心里难受着呢。”王三娘先说,“叫强胜,你们咋老记不住。”可明明她自己气起来也喊强子的,江盈知只好说:“好好好,强胜哥。”
又嘀咕,还是强子哥顺囗。
“我就知道你们,你们肯定会帮他,"王三娘哼了声,接过周巧女递来的酒,啧啧两声,真香啊。其实她晚上真睡不着,就睁眼到天亮。
她是心疼小燕,又心心疼她儿子,他真当做娘的不知道他为了赚那点聘礼,夜夜拼命吗。
她知道的,因为在夜里陈强胜出去捕海蛇的时候,她和他爹在屋里熬夜补网,那个时候都想着早点赚到那九两聘礼。
可是谁叫人的运气就那样差,王三娘这些年为什么发了疯要给陈强胜治腿,因为她也愧疚,没有拦着点。她喝了口糟过的酒,那滋味直窜到喉咙口,她咳了两声,笑了声,“我又不怪你们,你们给他凑钱的事我也知道,还好你们给他凑钱。”
不然王三娘是不会骂那么大声的。
江盈知低着头说:“那时就想着强胜哥总是把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难得看他那么高兴,哎,兴许我真是好心力坏事。”
王三娘揽过她,“我能怪你吗,你可是我领来的亲侄女啊。”
“小满啊,是你强胜哥想左了,这些年里,他从大捕船上的船工到现在这样子,嘴上不说,心里难受。”“又是在他成亲前断的腿,他就把奔头都压在了小燕的身上,总觉得是那九两银子的事情,他要是现在就有九两银子,他就能娶小燕。”
“我这个当娘的,为啥拦着,不是因为我恨死小燕爹了,这辈子难跟他做亲家,也不是嫌弃小燕寡妇又带女。”王三娘想起周飞燕的脸,她说:“是小燕她不愿意。”“你们不知道吧,前两年小燕刚回娘家的时候,我比强胜去东岗的次数都多。”
“我把小燕当我半个女儿,即使做不成儿媳,我是恨她爹,我又不恨她。”
屋里静静的,都听王三娘说话,王三娘干了这碗酒,把碗搁在桌子上说:“我那时问她,以后日子要怎么过,她说就要守着她爹过。”
“她爹卖了她,也不卖个好人家,她眼下没地方去,死也要赖在他跟前,叫他没有良心好过的时候。”“她是很难再嫁人的,所以我说陈强胜是傻蛋,他真要去听些难听话才会清醒清醒。”
周巧女夹了根小黄鱼过去,放到王三娘碗里,她叹口气,“所以说儿女都是债,他欠的,你也要帮他还。”江盈知说:“那到底帮不帮强胜哥呢?”
“帮他个大头鬼,这会儿银子还要跟你借,"王三娘狠狠唾弃自己儿子,“这背债的滋味好受啊?他也不想想,他这样不是把债又压在小燕身上了,个大傻蛋。”“等他自己能赚到那么多钱,又不把家里给拖垮,他怎么样都成。”
“明儿我同他去一趟东岗,把这事做个了结。”王三娘红了眼圈,“巧女啊,我真不忍心啊。”谁又忍心呢。
这一夜四人围着桌子吃了半坛醉瓜,熏得酒气直往脸上涌,又哭又笑,最后怎么爬到床上睡去的也不知道。第二日一早,陈强胜过来,也不知道王三娘跟他说了什么,他面容有点憔悴,却很温和地笑着。他把钱还给江盈知,“小满,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你,让我任性了一回。”
那些话憋在心里六年了,想说想做的也已经过去六年了,到现在终于有机会袒露,幸好他没被憋疯,也幸好有人肯站在他这里,而不是一边倒地指责他。让他能认清自己,又不至于被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