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一手教大的,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信你。”她说着,夺过官晏宁的酒壶,一仰脖,把酒一饮而尽,道,“很久以前,一个叫吴正的大侠想跟您说句话,他说,您二十多年掌舵于暗夜,很厉害。我总觉得,很多很多年之后,我再见您,也能说这样一句话。”
官晏宁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我这两天把《参骨神术》看完了,很多很多年后,你会很厉害。”
“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厉害的。”满月说。
官晏宁点头:“是啊,光勇气,就是京城里独一份儿。”
他不待满月说话,又道:“行了,走吧。别叫我,我不回头了。”
满月策马继续前行。
归舟不知什么时候又追了上来。
“雨挺大的,你回吧。”
归舟和她肩并肩,道:“送送你。”
满月拉拉缰绳,马儿速度又降了下来。
“我没参赛,你得第一是实至名归。”满月道。
“拜你所赐,最后一场没比成。”归舟说。
“雕弓那小子的身手我清楚,没你强。”满月说。
归舟突然道:“春擂要选拔的从来都不是身手最强的人。”
“但是侯宗主在的时候,就是选拔身手最强的人。”满月道。
“所以侯宗主死了。”
满月静默,侧头看归舟。
大雨冲刷之下,少年人全身湿透,眉目却愈发俊朗。
她忽然想调笑他几句。
“你看你,今年一战成名,等着圣上的封赏下来,京城里议亲的人家怕是要把你们家门槛踩破咯。”
归舟诚恳道:“你若愿意,我还是要娶你。”
满月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还敢这么说。
“我往后是要混江湖的,娶了我,你也得舍了一身功名,跟着我一起混江湖哟。”
归舟不说话。
满月便顺势不提这一茬。
“我一直觉得你有两幅皮囊。”她突然端详归舟,“有时候你好像什么事都胸有成竹,让人捉摸不透。但有时候,比如你说起结亲来,又傻了吧唧的。”
“两副皮囊吗?”归舟自己竟也愣了半晌,思考很久之后才说,“那大概,胸有成竹的那一副,是父母教我的。傻了吧唧的那一副,是我自己的。”
“你喜欢哪副?”满月问。
“我不知道。”归舟答。
“你觉得戴着哪副皮囊更快活?”满月问。
“你对着我的哪副皮囊时更快活?”归舟问。
“第一幅帅气,第二幅可爱。但一切应该由你决定。”
归舟摇摇头:“我决定不了。”
满月叹了一口气:“你快回去吧。”
归舟道:“再送送吧。”
补:
官晏宁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日他离开诏狱时,侯意平展开了两幅奏折。
第一幅奏折,上书官晏宁和他的小西山派数十年来所犯下的五十余条大罪,每一条,都足以要了全小西山派的命。
第二幅奏折,清清白白,没有一个污点。只寥寥几字:侯意平于狱中自尽。
送来奏折的人说的明白,这两个奏折,他只能选一个,也必须选一个。
直到那晚他才知道,这些年他手不沾血,身居高位,全靠官晏宁为他扫清障碍。
原来,世道如此多艰,以君子的身份建功立业,位极人臣,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上那么多。
那一天,他口口声声跟官晏宁说着君子死国。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君子死知己。
他把烛台放回桌案,轻轻一推,烛台倾覆,纸张燃烧起来。
再之后,是桌案被点燃。
再之后,是他的衣襟。
再之后,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