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透,两人随意摘了些野果填肚子,便挑了个方向出发了。
这里靠近大江,清晨林间多雾,至多能看到二十几步之外,更远的地方全笼在茫茫的白雾里,隐约可见树木的轮廓。
走了一阵,青青觉着无聊,又哼起歌来,陈衍径自在前头开路,一言不发。
“哎,”她哼一会歌,又问陈衍,“你说你家在济州郡有下属,那林三呢?”
陈衍没有回头,踩断几截横在路上的枯树枝,免得她被绊倒,随口答,“他自己能脱身。”
“这么厉害?”青青讶然。
“早料到这一路不太平,他若是没点本事,我怎么敢只带他一人上路?”
嘁,口气不小,不过陈衍自己都不着急,她更没什么好担忧的。
旁边一丛野草间夹了朵小小的雏菊,青青掐起来别在鬓边,“好不好看?”
陈衍回头瞥一眼,又转过脸接着开路,“俗气。”
青青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自己美滋滋地抚一抚那朵花,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走了一阵,旭日渐升,林间野雾慢慢散了,前头终于出现村落的轮廓,陈衍停下脚步,“你去找点泥土抹到脸上。”
荒野乡村,又人生地不熟,尚不知民风如何,青青这张脸容易惹祸端,还是遮掩一下为妙。
青青也明白这道理,乖乖去旁边沾了两把湿泥糊在脸颊和脖颈上,又觉着太刻意,索性连衣衫上也糊了不少,整个人像刚从泥里扒出来似的。
抹了半天,自觉万无一失了,她又回到陈衍身边,忽瞥见陈衍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两步,登时大怒:“你让我抹的,还嫌弃我?”
陈衍面不改色,“你多虑了。”
青青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一巴掌糊在他襟口,手上沾的脏泥全抹在他衣襟上,连带着脖颈也蹭上不少。
陈衍捏住她手腕一脸嫌弃地扔开,低头看看自己襟口,到底没说什么,只往村口走去。
“老丈,借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界?”
太阳才升起不久,村口不见什么人,只有个老丈牵着头大黄牛慢慢悠悠地走,陈衍上前拦住他询问。
那老丈看看他,又看看后头跟着泥猴似的青青,嚯了一声,操着鲁地口音答,“这儿是济州地界,你们俩打哪儿来的?怎么弄成这样?”
陈衍早想好应对,只道他们是船客,不巧碰上黑心船家想要谋财害命,仓促逃命间落入水中,好不容易才摸到这个村子。
他现下露着副好皮相,刻意放下身段时也算文质彬彬,后头的青青眼瞧着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却满身满脸泥泞污渍,更叫人可怜。
老丈果然面露同情,啧啧感叹两声,陈衍又许了个大方的报酬,老丈便答应套了牛车,送他们往几十里外的济州城去。
大黄牛被车架套住,甩了甩脑袋哞哞地长叫,青青和陈衍爬上牛车,老丈一甩牛鞭,车子晃悠一下,慢慢动了起来。
坐牛车可比走路舒服多了,青青斜坐在窄窄的车架上,两条腿垂在半空一晃一晃,旁边的陈衍瞧一眼她的姿态,还没说话便被敏锐察觉的青青瞪了过来。
“你又要嫌弃我,”脸颊上沾的湿泥干透有些发痒,她随意挠了挠,先发制人堵住陈衍的话,斜睨他直挺的腰板,“整日装模作样地端着,你累不累?”
陈衍还未答话,赶车的老丈哈哈笑起来,问青青,“我听妮子你的口音是南边人?”
“是呢,我们是江南来的。”
青青笑答,“老丈你知不知道广陵郡?我家就在广陵与延陵交界处,到处都是河。”
“广陵?那谁不知道?”老丈又甩了一鞭,催促黄牛快些走,“听说广陵王世子在江南欺男霸女,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敢出门,是不是真的?”
昔年太祖皇帝问鼎中原,曾封五位有从龙之功的异姓王,如今大浪淘沙,朝廷又几度削藩,只剩广陵王与襄阳王犹存。
这两家在江南与荆楚的势力根深蒂固,尤其是广陵王,虽说朝廷动辄下表申斥,但江南的一亩三分地还是广陵王府说了算,名为广陵王,实如江南王。
且广陵王是出了名的护短,尤其在与世子相关的事上。
他王妃早亡,只留下一个独子,今年才及冠,却是江南几郡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生性暴戾好色,传闻中杀人如麻,王府每月总得抬出几具尸体。尽管如此,广陵王待自己的独子是如珠似宝,听闻世子院中各色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吃穿享用便是天家也不及,种种恶行更是被广陵王一手掩盖。
虽然就长在广陵郡,青青还从未见过那广陵王世子,对方也不曾欺男霸女到他们乡下来,因此愿意说句公道话,“我们那儿至多也只听闻世子好色暴戾,还没到良家女都不敢出门的地步,想来也不至于这样纨绔吧?”
她悬在半空的小腿晃了晃,“老丈你不晓得,其实广陵王还算爱民,我们的日子也并不难过,可惜好竹出歹笋,摊上这么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