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吴王傅晨有意求娶左金吾卫大将军家的女郎,是以傅祯恩允其于家修养,却也没有立刻罢了这位大将军的职,既是回避了亲王结交军将之嫌,又是天子的恩宠。是以,这一年来,左金吾卫一直由本卫的将军掌事。
然而本次为天子监药的大将军中,缺了这一位。
他已在宫外修养,又已有一年不曾理事,此刻再去宣召,既耽搁时辰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裴翊和郑得有此思虑,媛媛便也无其他异议,便就依了。
待疏肝理气和健胃的汤药煎成之后,尚药奉御和殿中监依规矩尝药,放在暖瓶里温着之前,王顺却开始犹疑。
他有意和媛媛说:“殿下知道的,历来天子进药,还需皇太子尝药,这也是尽人臣之礼。或许……或许殿下应请皇子至御前尽孝。”
国朝尚无皇太子,却有皇子,圣躬不豫之际,即使皇子年幼,不便于御前侍疾尽孝心,终究是个焦点。
皇子生母已薨,养在皇后膝下,而门下省的长官国舅郑得又与皇子生母同出一门,即便有中书令裴翊忠心今上,可天子如今仅有一子,这境况就变得耐人寻味了。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人趁机生出奉未来之主的心思。
而殿内之人不知道的是,媛媛和喻柬之乃同门师兄妹,一旦这层关系捅出去,只怕喻柬之会被立刻罢职,千牛卫也不能去“拘禁”其余十二卫的大将军了。
王顺配冠一个贤宦的名头!这个时候要把所有危险的可能围在紫宸殿内。
可是媛媛依然十分恼火。他不提这话,这么紧要关头并不会有人想到这点,可是只要说出口,便是把鹦奴架在火上烤。他不来,往后会被有心之人攻讦其不孝,他来了,将来或许又生出蓄意争储之嫌!
不过,她在思虑之后却也明白了这么做也是为她好,细节之处做到位,才不会有破绽。是以她那句“皇子年幼,怎能尝药”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抱皇子来。”
保母捧着鹦奴的几样玩具和一套衣裳候在殿外,傅练则领着鹦奴进了殿,甫一看殿内情景,众人面色个个如丧考妣,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媛媛接过鹦奴后,只跟傅练说:“六郎先回去。”
傅练不明所以,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到底是没说话,便退了出去。看见郑得,拽着他胳膊问:“舅舅,到底出什么事了?”
郑得忙牵着他的手往外去了,一边走一边又与他说着什么,傅练就乖觉地走了。
鹦奴似是也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紧紧搂着媛媛脖子,低低道:“嬢嬢,我想回去,嬢嬢带我回去吧?”
媛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话,鹦奴不肯依,媛媛不得不多费了些唇舌,许了平日里不肯准他的事,这才让他点了头。
而后媛她又冲王顺道:“王中官,皇子近来在此侍疾,由你照看,尝药的事,由我来,不知妥帖否?”
王顺哪敢担皇后这一句话,尤其皇后的法子既让皇子免受谴责又能避开被人说成抢夺皇太子应尽之事,便是周全,他自然不会有异议,忙弯身道:“殿下之心,一片赤诚。——仆一定仔细侍奉皇子。”
媛媛尝药之后,那预备进御的药就煨在了暖瓶里。
栖凤阁的钟楼响起时,就到了关宫门的时间,裴翊和郑得离开了紫宸殿,却都没出宫,也没回自己的值房,而是留在了紫宸殿的配殿延英殿。尚药局的人自然留在紫宸殿以备随时伺候圣驾,至于那些得知了圣躬违和的十二位大将军,则全部被“拘禁”于延英殿,理由却是,尚药局要依圣躬具体情况调药,宵禁之后不好走动,因而请诸位大将军一道等候换方的消息。
戌时,王顺又换了几样清口的小菜过来,恭谨地冲媛媛道:“殿下请用些膳食吧。”
媛媛摇头:“吃不下。”
“殿下心忧陛下,却也得保重贵体。”王顺担忧地道,“便是陛下醒来,往后将养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殿下这么熬着,不出三日就会……殿下想想皇子,他睡前还在喊嬢嬢呐。”
媛媛正为他提议让皇子来紫宸殿这事生他的气,这会被他一提,当下就甩给他一个冷眼!
她颇为心烦意乱,对这等级森严又实在没甚人情味的地方感到难过与惧怕,然而她占着皇后的位置,难过和惧怕也无用,只能逼着自己去面对与接受。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仅有鹦奴养在她身边,从前她觉着他可怜又可爱,而她也的确喜欢他,自然而然要好生待他,直至方才,她才意识到,将来这宫里还会有其余皇子,或许这些人会为争储闹得头破血流,甚至赌上一生,而她只要不死,便脱不开这场豪赌。
可她能指望的,也只有鹦奴。
他还那么小,就被拉出来当做了筹码,这不免让她心惊又心疼。
此刻她忍不住道:“王中官有这功夫,不妨祈祷上苍保佑陛下尽早醒来。”
他醒了,她就不必留在这里担惊受怕,也不必真真切切去品尝这锦绣宫墙里的诛心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