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激,便治了他一个大不敬的罪,若非裴翊求情,傅祯绝不会让他得一个守景陵的差而满足他便宜孝敬太皇太后的心愿。
他终究是生了一肚子气,又不能把忧思的情绪表露太过,只能寻求转移之法,便又捡起了骑射,金龙殿上的那些靶子被他射成了刺猬,臂力倒是增加了不少,却也过分消耗体力。
好在这样能有胃口多进几口膳食,可是春季少雨时他虔心斋戒,之后,竟忽然食不知味了,尚药局和尚食局费尽心思为皇帝制膳,短期内也没让他调好脾胃,紧接着又是蝗灾,扰得朝廷官员惶惶,他也不安,只怕蝗灾不能及时消除,再生出一句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的话来。
尽管他知怪力乱神,可这对于一个才失去了支柱的年轻帝王来说,无疑是可怕的。
这种高高在上的难,上不可言神明,下不可告妻儿。
直至郁火积得久了,耗了体力又休息不好,再一贪凉,骤然呕出一口血来,当下人就昏迷了。
媛媛朝御榻走去,冯全和秦通立刻掀了帷幔,她见傅祯正昏昏睡着,额头颈肩皆是汗,便先吩咐人取水给傅祯擦身,又让人去搬冰。
王顺等人惶恐,听了媛媛的旨意才敢给傅祯整理。收拾好后,尚药奉御等医官也拟好了药方,正欲依着规矩合药时,媛媛却叫住他们,问:“陛下何时能醒来?”
尚药局的人面色作难。
圣躬不可轻易有损,他们不敢用十宣放血等法,而圣人呕血昏迷,即使逼醒圣躬,却也得多歇,晚些醒来倒也不算坏事。
如此,媛媛也不好催促他们了。
可她终究不安。
尚药奉御既说傅祯是情志失调,要仔细调养,那便是得静养,起不来身,自是去不了明日的常朝了。
君王偶有小恙并不至于停朝,即便明日的常朝能应付过去,也会招来百官过问圣躬详情。
三五日也能说得过去,怕就怕不出一旬,傅祯依然不好,紫宸殿依然扔给百官一句圣躬违和的话,终归不合适。
媛媛心绪烦乱,本想叫喻柬之先调一队兵过来,随即又觉着这样做未免更让人起疑。思来想去,她决定先着人去请郑国舅。
郑得从门下省一路过来,已是满头大汗,才整理了衣冠入内,便得知了圣躬违和,那冷汗便代替热汗往下流。
遥想当年先帝思念先皇后便是如此,情种归情种,可当今天子这个样子,也因忧思亲情所致。这足够令他胆颤了。
他再担忧还得平心静气地安慰皇后:“殿下勿忧,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想是晚些时候就会醒来,不日也就好了,将来慢慢调理自是能恢复如初。”
借他吉言吧。
“明日的常朝,”媛媛问,“要怎么和朝臣解释?”
郑得道:“只说圣躬违和,余事臣会和中书令应对。”
有他这句话,媛媛心里就有了底。
“那给陛下和药……”媛媛指了指外头候着的尚药局的人,终究没吐出那句“要按规矩来吗”。
天子用药,有一套严格的流程。
但凡和御药,需得有中书、门下的长官和十二卫大将军的长官与殿中监、尚药奉御等监视,待药成后,又有高阶医官先尝,而后封印,既要注明具体时间,还需监药者各自署名。
煎成汤药后,再依次由尚药奉御、殿中监和皇太子尝过,方可进御。
这套规矩并非仅仅适用于给皇帝进药,实则皇后用药的流程也是如此,这也是为何上次媛媛染疾,王顺不报会挨骂,毕竟尚药局给皇后奉药,他是知情的。
如此,既防备心怀叵测之人行大逆不道之举,又能为日后医疾提供可查的信息。
按规矩来自然一切妥帖。可京城十六卫之中,除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外,其余十二卫遥领天下府兵,虽只是遥领,却也不容小觑。现下圣躬违和至此,骤然让十二卫的大将军一同监药,万一有哪个出了宫后就错了主意,岂不要命!
郑得思量之后方道:“天子进药规矩不能破。但请殿下一封手书,调千牛卫于延英殿待命,十二卫大将军监药后,请他们暂至延英殿歇息。”
如此最好,与媛媛想到了一处。
郑得又说:“这期间,还请殿下约束好后宫众人,以免扰了陛下静养。”
她明白,妇人急起来大多时候就会哭,如此,便是无甚大碍也会被揣测不妙。
别说是她们了,媛媛此刻也很想哭,一是害怕极了,二是心疼傅祯,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