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她刚因为不想被他拘在房里练字生了闷气,便临时把那副她靠卖绣品攒了许久的银子才买到预备拿来送他的名家扇面换了,换成一副她自己闲时胡乱涂画的玩笑之作。
那上面画一个他的小相,又画上许多飞禽走兽,猫儿狗儿鸟儿甚至蜻蜓蝴蝶……纷纷围绕在她的小相周围,两个小人成对立之势,她这边百兽林立威风凛凛,他那儿却只有他独身一个孤立无援,别提多可怜。
这画原本是画来让她自个儿窃喜一时,暗地里出一出被他整月无休全然不近人情压着学字的气。那时候他几乎已经事事顺她,把她惯得胆子愈发了起来,一个冲动,便把这副扇面当挑衅送了他。然而礼送出去的一刹那她就后悔了。
趁他还没来得及看,她悄悄去到他的韶文堂,想把扇面换回来,却被他抓个现行。
在她的支吾中他摸清了她的意图,于是当着她的面,他把那副不成样的扇面展开,拖腔怪调地解读一番。她又羞又恼,伸手去抢,他却举高不给她,笑着说:“礼既然已经送了,如何还能再讨回去?”说罢一顿,又道:“改明儿我就让人制扇,不出半日便可成,到时我必随刻不离身,参朝应卯都带着。”她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论调惊到倒抽一口凉气,扑过去扯着他的手臂往下掰,说什么也要把扇面要回来,“怎的还带出去给别人看?你不知羞我还羞,还我!”他却在这时一改不羁笑容,换上认真本色。情深的双眸凝着她,低道:“不丢人,我很喜欢。”那之后,他出征,她等候;他埋骨黄沙蹈节长眠,她积郁成疾久病亡故。
她再没有听过那道声音。
直至此时此刻。
师辞回身望向归遇。
良久,她对他一笑,轻问道:“我想吃胡麻油饼,大人可否陪我去买?”
归遇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她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黯然。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如此悲喜共存的神情了,他仍然会好奇,但如果她不想说,他永远不会再问。他看一眼油饼摊,没有丝毫犹豫,就着先前圈住的她的手腕,拉着她,径直走过去。
眼前是人山人海,他牵着她站到最未。
用行动给出他的答案。
很快,他们的身后又有许多人在等。
他没有再出声回应她,她也没有再开口同他搭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在一起等候,看着眼前的人潮逐渐散去,离摊位一步更近一步。
期间,他圈着她的手腕,一直没松。
也不知是一时忘了,还是终于决定遵从本心。“来了客官,要几个油饼?”
男人熟练的问询惊醒两个恍在梦中的人。
归遇看向师辞,全交由她做主。
师辞慢慢扬唇笑,眸光灿亮。
她朝男人比出两根指头,晃一晃,答道:“要两个!”许是她浸满愉悦的嗓音在这片习惯了来去匆匆的土地上实属难得一闻,油饼摊的夫妻同时抬头看来一眼。继而不约而同下落,定在他们双手相触的那处。夫妻俩对视一眼,露个过来人意味深长的笑。“得嘞,两个油饼,两个铜板。”
男人利索地拿油纸包好两个油饼,将要递出去时却被身旁的女人打了一下手。
随后女人接手,翻个面,露出一个没有包严实的小口子。
她在外又包一层油纸,不忘偏头杵一下丈夫,嗔道:“可不能叫这么俏的闺女脏了手,瞧你,缺口漏角的总包不好,回家再给我接着练。”
师辞正从归遇递来的钱袋里找铜板,闻声没忍住扑哧一笑。
女人包好递来,不好意思道:“叫闺女看笑话了,我家这口子,粗心大意是这辈子都好不了啰。”被数落男人也不恼,笑呵呵地擦擦手,对归遇挤挤眼找认同一般,无声说:可不敢惹。
归遇看没看懂不清楚,终归师辞是看懂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憋住没有再笑出声来。
一次是积极爱笑,再多可就不礼貌了。
忙把两枚铜钱递给女人,女人擦擦手接过,看也没看扔进钱盒里。
“好吃再来啊闺女。”
师辞笑着应下。
怕再耽搁会误后面客人的事,她道一声谢便告辞,之后反握住归遇的手腕,牵着他走开。
归遇也由着她,跟随她的脚步,在人群中穿梭。终于找到个稍僻静些的地方,师辞松开手,顺势把钱袋交还给归遇拿着。
闻了一路的油饼香气,她早已迫不及待,手一空出来便拆开油纸,咬一口饼。
入口便是胡麻油浓郁且独特的油香。
油饼烤得刚刚好,外皮酥脆,里芯软糯,简直香得魂掉。
“好好吃!“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忙把另一个分给归遇,“行朝你快尝尝!”
归遇闻言稍一顿,险些没接稳她塞过来的油饼。油饼还是烫的,却不及掌心和腕间犹存的温热,耳畔恍惚只剩下她唤他行朝的声音。
阑珊灯火下,他望进她灿若星辰的眼。
巷子里的酒香惯会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