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暴风雪夜,我被挤进了沙丁鱼罐头。
按理说,我不大有资格振振有词地如此评价,但车腔内的空气实在拥挤,而我又无论如何都不中意窒息这一种死法,所以哪怕他们是热心肠的同胞,我也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你的民宿在哪儿?我们直接给你送到门口!”
一时间毛细血管紧张地收缩了一下,幸好车窗外的漫天大雪非常适合撒谎。我不答反问:“你们呢?你们的民宿在哪儿?”
“很近,六百米就到了。先把你安置好,我们才放心。”
“我的远,偏僻,不过民宿主人会来接我,你们放我在那边的路牌就好,实在是感谢。”
“真的?外面可冷,民宿主人来了吗?”
“来了,那辆深绿色吉普车就是。”
我开窗向那边挥手,并对热心同胞们再次补充道:“真的太谢谢你们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你也是!”
我站在蓝色路牌下目送好心人的车子开进黑夜,而那辆深绿色吉普车驾驶位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对我来说语言不通的脸,我扯了扯嘴角,展现在国际上绝对称得上友善的微笑,颔首道:“Sorry.”
当初我只是做了一个“北上”的决定,却不曾想走宽道路直径飞来了挪威,哪根指头是始作俑者在手机软件上定的机票我根本没印象,只记得安眠药药效发作前有一股□□的困意涌上心头。
总而言之,我孤苦伶仃地站在这片岛上纯粹是自作自受。如果把它视为一场梦游的话兴许多少能获取一些慰藉。梦境是没有计划的,所以不存在什么民宿,不存在落脚点。这种自娱自乐的节目我不想让其他能与我产生交流的同胞参与进来,所以我撒谎了。
我拽着行李箱沿着道路流浪,脚上那双花了我七十块人民币的便宜货雪地靴早早湿透。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好歹有火柴吧,我箱里有七包泡面,其实啃啃眼前随便哪家红漆木房的房檐也是一样的。
定势思维一直让我以为现在是夜晚,直到我把两百克雪地靴走成两吨,路过好几家灯火通明的房子,才堪堪意识到此时的罗弗敦还未入夜。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涌上一股呛水般的酸涩感。这里不适合成为一个结尾。
也就是说,我还想往前走走,也许走到半途我和我的“巨额遗产”被雪埋,被流浪狗流浪猫当作冬日的午餐;也许我没入海洋,尸骨成为整个亚特兰蒂斯最碌碌无为的存在。这样一想,走到哪儿都无所谓,往前莽就对了。
朦胧之中,我好像真的把这趟先斩后奏的意外当成了爱丽丝梦游仙境,一心想找到现实世界没有的东西。挪威好美,雪是蓝色的,打在脸上几乎要吸走人的魂魄。风越呼啸越肃静,给我披上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巾帼。我一时间变得热情高涨,仿佛划破次元和时空终于找到了能够让我大显身手的剧本。我相信这就是宿命,罗弗敦埋在我身上的大雪给予了我无与伦比的配得感。
强烈的信念感使我血液沸腾浑身发热,以至于我的眼神也异常好使,临近海域的山脚下有一座被吞进黑暗里的木屋,它分明死气沉沉,却伪装成正常人,我的意思是,正常屋子,一层红色外漆根本掩盖不住它的阴鸷。我对此心有灵犀。
为什么不开灯?这个地方的太阳本就偏心,你还不对自己好点儿,到哪儿说理去?
我一步一步迈着积雪走过去,心里不止说教。
咚,咚,咚。
我敲响了木门。
Excuse me. Can I stay here for one night?
Excuse me… Can I stay here …for one night?
等待回应的同时,我在心里默默排练自己一字一句翻译出来的英文,不能叫人看了笑话,误会我们中国人不走国际化。我的脑子里有一团火,淬炼钢铁,一锤一声。
咚,咚,咚。
没人。难怪没开灯。这世上就他妈不存在需要我操心的事。
大雪好像弱了些,就在我纠结继续往前走还是给自己埋雪地里冷冻保鲜的时候,门竟然开了。
亲爱的,我没开玩笑,此时此刻一堵胸肌撞进了我的眼前。
失语的毛病在这一瞬间发作。我努力挣扎想张开嘴巴,却发现早已感应不到这个器官的存在。冰箱冷冻仓里死不瞑目的鲫鱼也是这种感受吗?定格的那一秒想的是氧气,还是冤情。
大脑断崖式关闸,我两眼一翻,笔直地倒了下去。我想,如果我往后倒兴许能瞥见那人的样貌,可惜我重心向前,最多最多,只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
……
我确认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一部写实文学。安徒生善用想象去诉说悲剧式幸福,小女孩在微弱的火柴光下出现走马灯暗示着生命的凋零,第二天人们怜悯的眼泪代表社会迟来的善意。可是,从头想一想,就算小女孩卖出了火柴又能如何呢?当她选择走进雪夜的那一刻,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