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笔盖和皮筋始终受到地心引力的驱使而把坠落和不见踪影当作人生目的一样,伊实开始气愤我每晚屡教不改地睡在沙发。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睡觉吗?我说,我躺在沙发熬个夜也不允许?总之接连几天,这样的暴动都在发生:我固执地在沙发窝到很晚,他固执地等我睡着觉把我抱回卧室。他在等我妥协,实际上我从来没说过第二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还是他,心里感到有所不服什么的。
克洛伊那天之后究竟有没有再来拜访无从知晓,因为伊实连着两日白天出门晚上回,先是给前同事搬家,在一起喝了点小酒,后是重操旧业在马场骑马,结束后喝了点小酒。这大概就是他平日里的生活,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现在身后跟了一个拖油瓶。
“不去。”我记得我每次都是这样回答的。由于后面没能给出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伊实一律充耳不闻。
前同事的新家在海边,两座独栋红色小木屋之间有一套被雪覆盖的长方形桌椅,我用上面的雪捏了两个小雪人,一个大一个小,大的躺着,小的站着,我便是用这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野心。
伊实说他们新家的位置非常适合钓鱼,既有雪山的庇护,又有海浪的勾引,除了提高了中风的风险,就金钱和情绪的价值上来说,搬家是正确的决定。我一时间竟听不明白这是认可还是反讽。
好在他的前同事跟我一样愚钝,老好人似的龇个大牙笑。他十分欢迎我,哪怕我铁了心不愿开口讲话,他还是贡献出家里最美味的蟹棒和棕奶酪招待我。以至于最后我有点流连忘返,被伊实骂了一顿。
“他可不识字,认不出你脸上‘拜托拜托收留我吧’这一行大字。”他捏着嗓音说。
不跟他吵,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吵。他自己还有一堆毛病需要修理呢,竟管起我来了,弼马温的风范。
后来在马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酒精没有成功摧残他的身体算他厉害,没有嚎啕大哭这一正常人类应有的能力也算他倒霉,可凭什么带上我东奔西走?我又不需要劳心费财地用一个绯闻去掩盖另一个绯闻,用枝繁叶茂的外在活动去掩盖更加枝繁叶茂的心理活动,这一切毫无意义,至少我没得选择,所以我觉得毫无意义。
所以在伊实骑马的时候,我用他的手机给布鲁克打去一通电话。
“喂,是我。”我语气严峻,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刽子手遇上了一具棘手的尸体。
“你?哦,你。”布鲁克咳了两声,嗓子清晰了些,“抱歉,中午的披萨放了很多芝士。怎么了,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伊实说你再也不理我了,从此记恨上我了。”
“还好,那天我们差点上床了。”我说,尽可能表明我对他的谅解。
“啊……我想也是,我说的没错吧。”
“听仔细点,是差点。”
“开什么玩笑,他站不起来?”
“不是,我紧要关头想起了你的话,偏要和你作对而已。”我故意找不痛快,瞎扯淡的本领还是初中学到植物嫁接那一课时得到的启发,倒要看看能擦出怎样的火花。
布鲁克果然垂头丧气:“你还是怪我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答应下次还一起出来玩。”
“伊实的地址是你透露给克洛伊的,对吗?”
“……”
对面陷入海水退潮般的沉默,良久,才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更为沮丧和痛心疾首:“一时糊涂。”
我咬了咬唇,问:“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把他藏起来,现在又大大方方地供出来,在我的国家,叛徒是最可恨的。”
“在哪儿都一样,孩子。”布鲁克说,“但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结。”
“那不是了结,是纠缠,了结是像我一样什么都不要,拖个行李箱就他妈的一个人到这里,是他妈的开车从不拐弯也从不踩刹车,这才叫了结好吗?你分明就是在制造纠缠!”我越说越躁,说错了几个词,但伟大的名言名句总是在错误中产生的。
布鲁克再次沉默了片刻,好似贴心地留给我喘息的时间,而后才说道:“孩子,你并不知道他们的过去。”
“我也不想知道。谁没有过去?我难道一出生脑子就有问题吗?过去过去过去,一个个过去毁了当下。”
这一次,布鲁克的沉默没有尽头。
我最终还是没有放出满肚子的邪念,否则又干出什么躺在土里也追悔莫及的事,被阴间同事挖出来咀嚼,说难怪没人给我烧钱。
“布鲁克,”我恢复原来薄而轻的语调,说:“你做好人就做到底,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伊实支开,还我个清净。对了,干脆把他们锁在一间房里,不做.爱就出不去。就像你说的,总要做个了结,你就是上帝,我是你的随从,算我求求你,给那个执迷不悟的家伙下一记猛药。”
我没听到答复便挂了电话,伊实下马往这边走来,抄近道越过栅栏,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知道最近的道路是哪条。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