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酥麻,渗到胃部,扑朔迷离,痒得令人止不住发笑。“像有一千只蝴蝶在胃里飞”,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断受失重感的洗礼,直到我双脚落地,手拿干草给沃斯特喂食,摸它的鬃毛,我依然没能从欢快的余温中回过神来,这简直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规模文化入侵。
“伊实,”我有些尴尬地问:“这里痛是正常的吗?”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大腿内侧。
“正常,初学者通常不适应那样长时间的颠簸。但是……”他故意顿了顿,“你应该不能怪它吧?”
“……你我都忘记了。”
“不,我记得,不然就带你去打高尔夫了。”
“……”
沃斯特饱餐一顿后被管理员牵走,它要去和另一位初学者打交道了,我们的缘分随着它歪斜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我纯属以五十步笑百步,我的脚步声又好听到哪里去呢。
返程的路上,我对伊实说:“你的工作真滋润。”
伊实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搭在车窗上,难得天气清爽动人,他巧妙地倚仗了这股波光粼粼的海风。
“偶尔碰见一些不开窍的学员,我也会故意让他们踩到马屎。”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乐了,但还是呛道:“别那样做。”
“行了,你呢?你之前做什么?”伊实问。
我想了想词汇,说:“Teacher, translator, copy writer, salesperson, baby sitter, my two little brothers’s mother, and so on.”
就这些甚至还不够全面,为了生计我做过许多工作,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只要符合某种期待,什么我都能做。从我在社会和家庭的原始地位出发,只有顺从和投机取巧才能让我少吃点苦头。慢慢地,我总结出规律,他们不见得多么需要精英,况且对精英的定义根本是霸王条款,你可以在高级会议的记录纸上涂鸦,但不能在作业本上圈关键词,求生体系被某些人搞得让人站不住脚,我就是个痉挛的好例子,从急救担架上摔下来悄悄爬走。
“让我想想……”伊实的手指头轻轻敲点方向盘,追问:“大学呢?”
“经济管理。”我回答。
伊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大学那种地方一生去一次就够了。”
“你说的不是一年去一次吧?”我鄙夷地反问。
“小瞧我了,我一个月去一次。”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我瞧他老成硬朗看不出一点school风韵的脸,想他上大学应该是非常久远的事了,既然他上过大学的话。
“当然记得,高中我也记得,我的棒球进过校长办公室。”伊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擅长压碎所谓的脏事,然而下一句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一颗牙也是在那碎的。”
我惊讶:“还有你打不过的人?”
伊实难得懊恼,咂了咂嘴:“十八岁以前我他妈的没想过还能还手。”
“你爸?”
“是啊,他实则弱不经风。”
我突然感到一阵委屈,撇过脸用中文小声嘟囔:“谁不想还手……”
“你说什么?”伊实问。
我努起嘴,闭口不言。
“嘿,看窗外。”
我随着他的话语转过头。天空的云向两边散开,又于远处相遇,而奄奄一息的太阳就挂在它们相遇的位置,使得无论是水面还是雪地,还是人们的侧脸,都成了一面撒着光泽的扇子。
下午一点钟太阳就要落山了吗?早早地到别处去,是在忌惮什么吗?
当夕阳的温度透过我的睫毛到达我的眼球,到达我来这以后总是木讷的鼻头,到达我干裂的嘴唇,我才深深地感到抱歉。
即便是即将退场的太阳,它也是所有云朵视为畏途的东西。
“好美呢。”我感叹道。
“是的,那天暴风雪以后,时常有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