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缄没个正形趴在红木栏边,手里空茶杯抛了又接,满脸写着意兴阑珊。
未几,溢出一声长叹。
突兀的太息果然引得他对面坐着的人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那人身着白衣狐裘,手中一把鎏金镂雕折扇几回颠倒翻转,将他的面容挡得不甚明了,只能隐约窥见不俗眉眼。
那是极短暂的一眼,停留甚至不及弹指瞬息。
陆无缄回头看看无动于衷的那人,又叹一声,比前一次更响亮更做作。
没承想这回对面那人竟是连看他一眼都懒得了。
陆无缄一口气梗在心头,手指头伸到那人眼前,一根一根掰着数:“‘为何叹气’一共四字,问一嘴应当不会折寿吧?”
对面这人,正是大尧如今最年轻的一品高官都督府左都督,靖国公归遇。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交情匪浅,谈话间自然随意。
听闻这阴阳怪气的论调,归遇依然垂眸不语,折扇在指间来回穿梭。
一柄死物却好似被他赋予了生命,每一次转动都像跃动。
沉默一直延续到有人将要忍无可忍,归遇方才言简意赅道:“但操劳会。”
问句话不会折寿,但问完后势必躲不开的操劳,难说。
毕竟他了解陆无缄正如同陆无缄了解他。
陆无缄这人看着纨绔,却绝非那等无能之辈。
此番一本正经寻他又拖着不入正题,意味着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能用几句话草草了结的小事。
他若开口问了,再想置身事外可就难了。
他向来对麻烦避之不及。
陆无缄被归遇这无情的嘴脸噎住,一时不知该怎样反应。
不过只一瞬,又将自个儿安抚好了。
心说终归是他有求于人,是得将态度摆正。
茶壶对嘴直饮好几口,好容易斟酌好了措辞,陆无缄正要开口,却被沿街一阵马蹄与轮毂声打断。
那声由远及近,震天响,足以把正常谈话的声音遮盖过去。
陆无缄只能暂时把话咽回肚子里,憋着气探头往外看。
这段街区属闹市,闹市禁止纵马是铁令,被逮到逃不脱一次杖刑。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胆那么肥,在青天白日里违禁。
马车渐近,上头悬着的旗帜迎风铺展,“汝阳”二字张扬地现于人前。
汝阳王府?
这可有意思了。
陆无缄来了兴致:“看!纪允平的马车。”
“......”
得没得到答复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连连说道:“闹市纵马,他就不怕被人捅到天家那儿去?”
“不过,是他倒也不奇怪。”
“咦,这个方向来......那边不都是些风月场子?”
再一看那马车,门帘与车窗都紧紧闭着,细看还落了锁,再配上两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练家子的车夫。
陆无缄咂咂嘴,回过味儿来了:“这老贼,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还成天惦记那档子事呢。”
“你说,马车上这又是谁家可怜姑娘?”
问句抛出去了,直等半晌都没得到回应。
陆无缄不满地踢了脚对面:“哑巴了你?”
“......”
依然无声无息。
他终于察觉不对劲,回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之前还好好的人这会儿竟然煞白了一张脸。
就见归遇额首青筋迭起,跳突不止。
摁着额头的那只手,用劲之大撑得包裹掌骨的皮都像要裂开一样。
如此还不够,他开始张口大喘气,细密的汗珠接连冒在发根。
归遇从未在人前这样失态过。
陆无缄心头一凛,急忙问:“怎么了这是?”
然而濒死的窒息感让归遇根本无力应答。
其实方才的马踏声,他比陆无缄更先留心到,也早在陆无缄唤他之前就往声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本是无心一瞥,却不想目光才将将触及那马车,就有一道白光闪回在他眼前。
白光之后,一波又一波零碎的画面光影便如同巨浪狂潮一般汹涌地灌进他的脑子里。
每过一个画面,头就更疼上三分。
而这疼痛,在一张芙蓉面出现之时到达顶峰。
那是一张美到令人失语的脸,从古至今多少诗词都难找出一句能与她相贴契合的。
尤其那一双眼,似水泠泠,搅得他的思绪繁杂如同一团乱麻。
归遇确信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见过此人。
可每看她一眼,他就仿佛被插了千根银针在心头,浓烈而无处发的情感并着难言的痛,透彻骨髓。
......
陆无缄盯着汇积在归遇下颏那滴欲坠不坠的汗,直觉不好,二话不说劈手过去直击他眉心。
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