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兴头头道:“我们先时去四方馆看使臣仪仗,赫舍大王子就坐在象鞍上,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他若来了咱们大靖,不知道要惹多少女孩儿芳心暗许!”
太后宠溺地看着他,笑道:“是嚒?明天陛下设宴宽待使臣,本宫带你也去,和他比比,我不信咱们大靖儿郎,还比不过一介山野村夫。”
有太后撑腰,新雨果然一脸得色,又起身道:“先刚我惹殿下不高兴了。”他斟了一杯茶,恭敬地呈给裴缨,笑道:“殿下大人大量,喝微臣一杯茶,就此饶过罢。”
他是新晋宠臣,这几个月在懿德宫放肆惯了,哪个太监宫女不勾缠,今儿碰上铁板,心里惴惴,想着在太后跟前伏低做小一回,难道这位叱咤闻名的斑衣公主日后还能揪他小辫子?
裴缨笑道:“我都忘了,是什么?”
新雨脸上一僵,笑容差点挂不住。
还是齐太后为他找补,“也罢了,别逗他,他经不得吓。”
裴缨吃吃笑起来:“皇祖母,他真可爱,赏了我罢。”
新雨:“……”
齐太后和裴缨相视一笑,新雨也向太后投去一瞥,心里越发惴惴。
只可惜高坐上的贵人并没有否决这个提议,就好像赏赐物件似的,并不需要专门的一声应答,只抬抬手就好了。
太后对裴缨笑道:“等会儿歇了雨,你替我去皇帝那儿走一趟。”
这话里的意思是,你替我当个传声筒——裴缨做惯了这个差使,自然明白,郑重颔首。
又说了会子闲话,外头云收雨住,裴缨起身,拍拍仍在发懵的新雨,“走了。”
*
大靖当今皇帝白无逸今年整二十一岁,却已经在龙椅上稳稳当当坐了十六年——虽说前八年倚仗辅政大臣,后几年全靠母后扶持,但他仍立志要成为挽救大靖颓势江山的圣主,因此宵衣旰食,夙夜不懈。
裴缨进来时,白无逸正在看南方诸州军报,听见总管太监鸭嗓唱名,忙把军报一掖,整了整衣襟。
“舅舅!”
大约是年纪相差无几的关系,也似乎是白无逸几乎陪伴了裴缨整个婴幼年,她对他既有长辈的慕儒之情,也有对朋友的挚爱之意,因此比在懿德宫自在许多,一进来就喊着。
白无逸端详着裴缨,看她头上花团锦簇,又穿着层层叠叠的礼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吩咐小太监:“冰一碗甜盏来!”然后对裴缨笑道:“你见过大象嚒?”
裴缨怔了怔,意识到皇帝知道太后留中了礼部的札子,忙道:“京郊象园荒废已久,我没见过大象。”
“赫舍使臣要来谒见,朕明儿在四方馆安排接风洗尘宴,他们那些野鸡山蘑菇贡品咱们也吃了好多年,没甚稀奇,倒是大象难得一见。只是明天朕要汇同兵部和二府相议军事,就不去宴上了,你替舅舅走一趟,可否?”
“遵旨。”裴缨笑答。
皇帝满意颔首,又问她:“外头怎么样?”
裴缨忙答:“街上百姓都说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您圣明仁德,才感动上苍降下甘霖,都叫好呢!”
“又糊弄舅舅。”白无逸嗔怪地看着她,“你编谎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一点儿磕绊不打,你不知道?”
裴缨摸了摸脸,她还真不知道,只好悻悻干笑,赶在皇帝降下欺君之罪前,道:“京师九渠半数都干涸了,露出黄泥,百姓吃水紧,眼下连官营水渠都要打水钱,老百姓只好买城外便宜的水喝,那城外水贩子拉着水车进城,也要交一份头子钱。”
白无逸眸中精光一闪,在地上踱着步子,嗤笑问她:“你怕是没说全,官营水渠本就是朝廷修筑,用以造福京师百姓的,几百年来都没收取过一文钱,是谁起头收的钱?那水车的头子钱又是谁在敛?”
裴缨抿了抿唇,答案昭然若揭,说出来只怕皇帝干瞪眼。
白无逸攥紧拳头,愠怒道:“你不用说了,除了那几个大豪族,还有谁敢在京师巧立名目,坐地收钱?”他瞪了一眼裴缨,“刘家你查得怎么样?”
“已经查明了。”裴缨忙将袖中一份札子递了上去——是明湖司抄检刘仲年府邸的结果,罗列了他家族中所有人口、房产、地契、财帛等,光明细就有厚厚一叠。
皇帝擎着札子看了许久,“当年他还是讨饭出身。”
裴缨也有些默然,贫苦书生一路考上来,熬成三品大吏不容易,然而坚守本心更不容易。
“陛下,有刘仲年敲山震虎,您的田亩改革大计,想必会畅行许多!”
这倒是目前仅有的好消息了。
自打先皇时,天下局势便不稳当,各州都有叛乱,简直到了按起葫芦浮起瓢的地步。朝廷费钱费力在前头剿匪,那等大族之家豪绅富户便跟在后头兼并荒田,致使原本就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走到哪里都居无定所,衣食无着,乃至最后,各地叛乱都减少了,凡有钱有势的都在侵田占地,偌大江山,竟一半都姓了他姓。
年轻的皇帝自亲政以后,便要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