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她在门外换上拖鞋,往常去的小池塘走。没走两步,忽然又是一阵钝器被砸碎的声音,比先前更响。在户外的姜小婵听出了响声的来源,是林嘉家。有些好奇,她悄悄地走过去。
走近了,不止是摔东西的声音,屋里还有男人在骂脏话,吵吵闹闹的。
窗户开着,望进去能看见一地的酒瓶,屋里一派被毁坏过的狼藉。
男人是林嘉的爸爸,林栋光。
他喝得太多太醉,脚步虚浮。
正在被他随意砸碎的东西却不是啤酒瓶,是林爷爷的药瓶。“老头!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我回来就是等着继承你的钱和房子的,每天你用这么多药干嘛?吊着半口气不舍得死?嘻嘻,我给你都砸了,你去下面慢慢用呗!”瘦得皮包骨头的林爷爷斜斜地倚在躺椅上。他半身瘫痪,头发全掉光了。苍老的眼神里全是怨恨,他颤颤魏巍地指着他,声音像破败的风箱。
“混账!我会撑到你死的那天,再死,咳咳咳咳……家里的一切都留给我孙子,你一分钱都别想拿走。”林栋光捂住肚子放声大笑,神色癫狂。
“谁?孙子?你说那个野种吗?”
从角落拽出一个人,林栋光用鞋碾他的脸。“就凭你,配跟老子抢财产啊?”
少年的眼睛像一个空空的黑洞,怀里护着家里仅剩的药。任凭林栋光对他又踩又踹,他也没有松手。“老头!你是老糊涂,还是病糊涂了?钱不留给亲儿子,你惦记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死杂种?我照顾着你多少年了,他能比吗?”
林栋光往他的身上啐了口痰。
“怎么不反抗我?是不敢吗?来,野种,也往我脸上揍一拳,把我打一顿!我也送你去坐牢,让你试试那是什么滋味!”林嘉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尊严,痛觉也消失了。“挺能扛的呢。我看出来了,你想攒着伤,再送我进去是吧?哈哈,你身上的伤够关我几天啊?”
他单方面地挨着揍。
身体被甩向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像一袋沉沉的水泥坠了地。
“野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憋着坏。妈的,像寄生虫一样吸着我爹不放!我爹现在当你是儿子,你爽了?我告诉你,你他妈的没家,永远都不会有!你是妓女和嫖客生的,太妹和小混混瞎搞生的,生完你,马上把你丢了,你一生下来就是垃圾!”
林栋光用最粗鄙的语言辱骂着他,故意挑衅他。他看林嘉的眼神,就像看个窝囊废。
“想要老头的财产,那你就得给我伺候好,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老子。我活着一天,你就得伺候我一天,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哈哈哈哈……
猫在墙根的姜小婵闻到空气中有溃烂的气味,仿佛什么东西在渐渐腐坏。
她望见林嘉身上的瘀伤,忍不住揪紧自己的袖子。长袖之下,伤处早已长好,此刻却又一次开始发烫,疼痛。他的眼眸中有死一般的寂静。
爷爷痛哭,扯着嘶哑的嗓子乞求他别打了。林栋光把林嘉当球踹,一下接着一下,双眼放光,嘴里发出刺耳的狞笑。
大
再遇见的第二次。
那是一个异常宁静的夜晚。
天空中,星星熄灭了,月亮也躲在云背后。空气中似乎藏着一张拉满的弓,一切都绷得紧紧的。没有风的踪影,所有小动物都躲起来了。
姜小婵摘了一株狗尾巴草,哼着不成调的歌,慢慢地散步到湖边。
远处,深黑色的湖水里有咕嘟咕嘟的声音。也可能是扑通扑通,跟熬夜时变快的脉搏声一样急促。
她咽了咽口水,有汗流了下来。
迟到的风,由她的身后吹来,吹向前方。
微风压折芦苇丛,那儿站着一个人。
被黑暗吞噬的人啊,他不知站在那儿多久了,已融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们隔着芦苇丛对望。1
林嘉表情模糊,满眼绝望。
姜小婵仿佛见过那样的荒芜,在梦里,她站在他的位置,双腿被掩埋在乱石中,动弹不得。
像一只鬼见到了另一只鬼。
青白色的面目,泣血的双瞳,它们昼夜不停地发出尖叫。尖叫却是无声的。
一一你想说什么吗?
许多许多,无法消解的痛苦,如泡泡一样冒出来,像濒死的鱼发出的呕吐。
泡泡迅速地破碎在空气中。
湖边空无一物。
夜色晦涩得好似一场做过的怪梦。
又或许,那确实是梦。姜小婵当晚睡着了,睡得很沉,没有出门。
醒来之后,姜小婵听妈妈和姐姐说。
离家不远的湖边发生了大事。
林嘉的爸爸林栋光,昨晚喝多了酒,不慎坠进了湖里。今早,有人路过湖边看见他的尸体浮了起来,马上报了警。那片区域如今作为事故现场,被警方封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