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一家不起眼的小食肆里。
“客官里面请,”小二熟稔地端盘上菜,“今日做了醋溜丸子、蒜炸香肉。”
有些拘谨地左右看了看,一个裹着青色头巾的身影走进店中。
瞧身形是个男子,估计是来给家里买些下酒菜的,食客们扫去一眼便不甚在意。
寒门小姓显然不像权贵清流们那么讲究,圣贤书上还说好男子不该轻易抛头露面,可农忙时节,哪家乡下男子不一样跟到田里去干活?
普通人家的男子要是一个个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嫁到妻家可是会被当成笑话讲的。
譬如眼前这个,出门前知道把脸包得严严实实,也就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耽搁他将来说亲事了。
嗯?食客眼前一晃,那男子去哪里了?
无所谓,无所谓。这小店里坐满了用饭闲聊的娘子,他怕是觉得不自在,已经端着菜盘走了。
然而,那青巾遮面的,却是个母家正经领了武职的郎君。
至于这家在青州城里不声不响开了数十年的食肆,实际上也并不简单。
跟在小二身后取菜,做了个离开的假动作遮蔽行迹,那郎君却在转了一圈后又进了食肆后院。
“郎君稍安勿躁。”找了个由头从前店来到后院,推开一扇暗门,小二示意:“且在此处略微坐坐,我家主人即刻就到。”
随手夹了个醋溜丸子吃,青巾郎君在那股直冲天灵盖的酸劲儿里呲牙咧嘴。
——好在没人看到。
但愿真没人看到。
今日之事一旦泄露,不光是他自己的姓名,只怕还要连带着母父一同问罪。
掩在袖子里,青巾郎君的手有些发冷。
可他没有办法。
叫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哑巴郎君被抬进将军府——
自从青巾郎君得知这件事,他便再没睡过一个整觉。
不论他在做些什么,但凡想到一个出身卑贱的哑巴男子竟得了大将军青眼,摇身一变成为即将第一个被纳到大将军身边的夫侍,青巾郎君的心便如万蚁啃食。
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而已,他凭什么?
若是方令仪被贺兰大将军吹吹打打地娶回去,青巾郎君反倒还能开解自己几句。
虽说方令仪蠢钝,但谁叫他十方殿前攒功德,得了一张狐媚子脸不说,还硬生生投了个好胎?
母亲是青州刺史,父亲也是三品大员府上送出来的……别说叫方令仪郎君,这样的家世,称呼一声方公子也是使得的。
只是谁能想到,区区几日,方令仪被刺史关回府中又罚又训,连带着挨了斥责,方氏正夫也不得不成天去祠堂抄书,听说要是抄不完,就算年节到了也不许出来。
都说刺史这次动了真怒,似乎已经修书一封,要请族姥牵线,把方令仪远远嫁到江南?
这与他本是好事,青巾郎君忽觉醋溜丸子酸得正合他意,可方令仪一倒,那哑巴男子却仿佛更得大将军宠爱了。
听说大将军在营外受了伤,而那哑巴运气十足,出门摘些枣子也叫他遇着贵人。
买回哑巴的人家也是心机深重,放在往常,哪家主人看到男俾捡回一个娘子能还和风细雨出钱救治?
必然是马上绑了仆俾狠打一顿,教他好生知道女男大防,别在宅子里带起些不三不四的风气。
可叫她们捡着了!青巾郎君酸得牙根都要倒了。
瞧见大将军气宇不凡便巴巴凑上去,又是请大夫又是收拾出干净房间让大将军安心住着,现下还有人瞎传,说什么哑巴郎君不愿意被大将军纳做夫侍。
呸!
不愿意?青巾郎君只恨没个由头让他当面划破那哑巴的假面皮!装得一副小家碧玉贞洁烈男德行,在别人嘴里好像老实得和兔子一样……
呵,谁信?!
大将军在那户人家住了不短的日子,保不齐哑巴私底下都自荐枕席几次了!不都说他面白恍若敷粉?弄不好就是被大将军采补了才变成那样!
脑子里胡七胡八地挤进许多恶毒揣测,青巾郎君越想越气。满心塞着嫉妒,刚进暗室时的忧惧反而不值一提了。
只盼暗室主人真有小厮口里的本事,既能弄死哑巴,又不至于脏了他的手。
若是果真如此,青巾郎君咬牙,就算他日后下嫁到草头人家,大冬天的还要被婆姥赶去河边洗衣浣布,他也认了!
仿佛洞见他心里所想,不等青巾郎君生出反悔的念头,他面前的暗门便哗啦一声打开。
“小郎君近日可好?”
来人赫然便是食肆那面慈心善的掌柜婶婆。
青巾郎君周身一紧。
怎地是她?!!
方才他还见着掌柜在店里和食客们东拉西扯,怎么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她就从邻家阿婶变作——变作——
“小郎君可是惊讶?”
兴许是暗室里没有太多光线,落在青巾郎君眼中,婶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