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姜真的脸上多了些飘忽不定的洒金般的光晕,她慢慢笑着,像是在笑马秋曜的两幅面孔、矫揉造作,又像是在笑某些其他的、可笑的行为。
姜真掰了些碎糕点投进湖里喂鱼,一不小心糕点掉在地上,沾了尘土摔得四分五裂。
从姜真质问开始,就像是没了动静的马秋曜不知何时蹲到地上,拿起一块点心,眼里泛起轻愁,“少主,当日的事并非您想的那样,我绝非有意,但追根究底是我做的。
“我……”她没再说话,而是扫了扫手中半块糕点上的灰,接着,慢慢放入口中,咬了起来。她的眼睛则像会说话般望向姜真,欲语还休。
马三郎君下意识的上前两步,伸出手想拦,可想起了这个妹妹的性子,还有刚刚拦自己的情形,他硬生生忍住,只是心疼的看着她。若是扰了她这次,下回她只会用别的法子,何苦叫她受两次苦。
姜真眼里也有情绪浮动,却是想起了另一个画面,是她挨打过后,浑身灰尘,趴在地上狼狈地扒着泥土找被踩碎的饴糖里稍大些的碎粒。
那个时候,青娥病得快死了,迷迷糊糊下,气若游丝的说,“阿姐,我想吃饴糖。”
可饴糖没了,她最后只能捧着一兜夹着细密挑不出的饴糖的泥土回去。
她向来皮厚心宽,从未那般完全熄灭心气,沮丧绝望过。
好在,青娥后来还是撑了过来。
马秋曜以为自己捡起地上的糕点已然是放下身段尊严,委屈求全,姜真一定会心软,可二者从来不同。
姜真不为所动,面上瞧不出半点波澜,她甚至又拿了一块糕点慢悠悠吃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马秋曜表演。
不论她是嘲笑,还是大发雷霆,马秋曜都有对策,偏偏姜真无动于衷,漠然视之,反而叫马秋曜找不到半点拿捏的法子。
马秋曜强行咽下如屈辱实质化的点心,勉强笑道:“我向您赔罪。”
她指的是自己也尝一遍姜真当日的屈辱。
可还不等继续表演下去,旁边忽然想起如震天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气足到隐似故人来,偏偏带着点童稚,显然不是庞彪。
但也差得不多。
因为来的胖头胖脑的七八岁小儿正是庞彪的亲生儿子小庞介。
庞彪庞介不愧是亲父子,两人有一样挺起的肚腩,几乎看不到下巴的脸,说话的时候豪气干云,他们完美的诠释了身上肉多肉厚不叫胖而叫魁梧粗壮时候的样子。
两人脾性也如出一辙的直白刚莽。
甫一跑停站定,小庞介捂着圆滚滚的肚子毫不留情的哈哈嘲笑,仰头指着马秋曜,“哈哈哈你怎么捡地上的东西吃,我阿娘还天天夸你们姓马的是豪族有家教,怎么比我还贪吃。
“你阿娘没教过你吗,再馋也不能吃别人丢地上的东西。”
说完,小庞介像模像样的摇头叹气,圆鼓鼓的脸颊颤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有辱双目的表情。
想也知道,这般灵动的嫌弃,怕是学他阿娘素日里瞧他犯错时的表情,活学活用了。
此处周遭幽静,谁能想到会蹦出小庞介这个小煞星,马秋曜被他‘天真无辜’的一通排揎,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不知是气是恼,总之精彩的很。
庞彪曾经救过马冲的命,所以庞彪这莽夫常常理直气壮的来他们家吃吃喝喝、胡搅蛮缠,马秋曜多少知道点小庞介的性子,那哪是小孩,分明是个魔王,而且嘴还特别碎,恨不能摘两朵喇叭花别耳朵上。
现下他看见自己这个模样,估摸不到明日,就会给各家同龄的小郎君们传话,说她有特殊的癖好,爱吃地上丢的糕点。
市井无赖生的小泼皮,马秋曜光是想想明日会有什么流言,脑仁就开始疼了。
她已经开始思索现在把他丢湖里淹死的可能了。
但马秋曜显然没有这个机会。
小庞介就不一定了。
笑完马秋曜之后小庞介哒哒哒跑到姜真面前,歪着头,背着手,好奇打量,“你就是少主姜真?”
姜真点头,她对突然冒出来的小庞介不知道为何,天然生出几分好感,可能因小庞介与庞彪长得太像了,早上庞彪如何力挺她还历历在目,所以她和煦轻笑,“嗯,我是。
“你是庞彪庞叔父的……”
“他是我爹!”小庞介骄傲挺胸。
和姜真接上头以后,小庞介信心满满,他又忙碌地跑到马三郎君面前,嘿嘿笑着。
马三郎君记挂着小庞介方才羞辱自家妹妹的事,又碍于大小之差不好降身段跟他计较,正准备瞪他一眼,传递不友善,忽然小腿就传来钝痛,身子重心不稳,双手扑腾不及,直接掉进了湖里。
突如其来的沁凉和争先恐后涌进身躯的湖水,叫马三郎君打了个冷颤,惊异下猛呛了几口水,才从水中站了起来。
站起来以后,湖面正好到马三郎君的胸前,他气急败坏,顾不得什么礼节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