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凶还不觉有半分愧疚。
自根里烂透的人,她多说也是无益。
不过她们的闲言碎语倒是提醒了她。
这王府里有个人,她得想办法见一见——
汝阳王妃,何氏思楚。
相隔十余年,再想起这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妃,师辞却觉得心潮腾涌。
好人应该有好报。
那样一个身处炼狱却始终心存善念的女子,不应该落得那样令人惋惜的结局。
老天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要将它拿稳了用好了。
一些本不该有的遗憾......就不必重蹈覆辙了。
*
深夜,归遇踩准丑时三刻到达。
陆无缄已经在此等了一会儿,听到动静立即抬眼望过去。
却见来人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困倦模样。
体态倒风雅,宽肩劲腰,步法闲适,不像飞檐走壁的夜行客,倒像来赴一场河畔青草上春日宴的文人雅士。
衣裳是换过一身,不比白日的大袖长袍白衣,窄袖交领黑衣更便于夜间行动。
陆无缄吐掉嘴里叼着玩的狗尾草,玩笑道:“哟,原来你有黑衣裳啊?”
分明是个武臣,却整日穿着一身白,同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弱书生一个样。
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归遇扫一眼陆无缄,懒得跟他多话。
拿折扇抵着人推一把,淡淡道:“速战速决,困了。”
话落便一脚踏墙,飞身上了屋顶。
他没反应,陆无缄也觉无趣,耸了耸肩,跃起跟上。
等上行至书房的方位,陆无缄想下,却被归遇扯住后领一把给拖了回来。
猝不及防被勒住脖颈,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想咳嗽又怕惊动值夜的府卫,陆无缄憋得满脸通红,忿忿捶出去一拳。
归遇反身躲开,没有开口解释,只向书房侧后方抬了抬下颏。
陆无缄摸着脖子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后面居然站了好几十个一身黑的府卫。
他讪讪笑了笑,压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喉头,以口型道:“这老贼是想唱请君入瓮的戏啊。咱们怎么办?声东击西?”
归遇不言,环视一圈,锁定碎影画面中柴房的方位。
那里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夜色茫茫,树影稀疏,全无人迹。
先前浮在脸上的倦怠与无趣渐渐消散,归遇挂起一缕似有似无的笑意:“有点意思。”
他说得太轻,陆无缄没听清,正要问就听得:
“不在这里,跟我走。”
十分笃定的一句话。
眼前是好友疾行而去的身影,陆无缄却愣在了原地。
暗夜似乎总带给人以惆怅,他的思绪突然被拉得很远。
他很小的时候就结识归家两兄弟了。
父亲陵安候同是武将出生,曾与先靖国公并肩作战,有着过命的交情。
两家往来甚多,他上头没有兄姊,又从小是个武痴,见归家大公子的第一面就为这个功夫好耐心佳的大哥哥收服。
至于年纪相仿本该玩在一起的归遇,反而两看相厌。
一个嫌一个有着这样厉害的大哥却不懂珍惜,一个烦一个整日缠着自家大哥没个清净时候。
他和归遇起初几乎见面就打,可打着打着,突然有一天就不打了。斗嘴依旧,但越吵,感情也越发好了起来。
到最后,归家兄弟两个,再加上一个他,三人达成了一种奇怪也不奇怪的平衡。
时常是归逶在武场指点他的功夫,归遇则寻个边上的树荫捧着卷书埋头读,偶尔归遇觉得无趣,便想些小把戏作弄陆无缄,得归逶一声无奈的斥责,再朝他吐舌装鬼脸。
陵安候有一回见了,忍不住同先国公说笑:等日后大公子成了大将军,二公子当军师,他家这小子就做副将,三人齐征,必定战无不胜。
当时听闻这话,一大两小互相看看,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无疑他们都期待过这一日的到来。
可是,归逶死了。
那之后,归遇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还是会笑,可那笑流于表面,他就像游离在世界之外,冷漠地看着世间发生着的一切。
毫不在意的外表之下是超脱自然的理智与清醒,可生而为人,活得太理智太清醒,并非好事。
他曾经是多么有主意的人,可现在,好听些是无欲无求,说得难听些,那就是随波逐流,消极厌世。
不怪陆无缄小题大做,实在是距离上一回听归遇这样笃信地说“跟我走”,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回忆最是伤人,但似乎又隐隐漏出丝缕他期盼已久的光亮。
陆无缄眸光半落,倏而一笑,迈步跟上。
两人来到柴房前。
归遇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率先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