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全然在他意外之外的回答,归遇不否认自己有一时的错愕。
可长年累月压抑自我,他早就对这些没了想法。
什么情感,什么志趣,于他而言,都似天边月一般遥不可及。
于是错愕过后,他仅是微微紧了紧眉。
然而下一刻,脑中却忽而闪过一道光,随即又多出许多和她有关的声与影。
——“我一条贱命,不值得大人豁出命来救。”
——“这些伤痕......很疼吧。”
——“说好了,你不受伤,我不自失。”
——“如若大人当真将要娶亲,放我走吧。”
——“怎的还带出去给别人看?你不知羞我还羞,还我!”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今日学字百余,古诗两首,成语十句,俗语六联。行朝...行朝,此行凶险,千万珍重。”
......
偏偏师辞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在这时又说道:“机缘巧合见过大人,心中便生欢喜,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大人与我云泥殊路,我的欢喜注定只会是我一人欢喜。”
“我从来只敢临街远远看一眼大人,不敢奢求什么,更不敢想您会像眼前这般面对面同我交谈,所以方才认出是大人您时我才会那样失态。”
眼前一幕幕,耳旁一声声,归遇几乎都要分不清孰真孰假。
心脏一阵阵抽疼,他忍着不适敲了下额侧,将脑中虚幻的碎影尽数撞碎。
一抬眼,复又跌进她至诚的眸光,半是震撼,半是动容。
师辞却别开了脸,嗓音有些哽咽与沙哑,似乎在忍着不哭。
“您要真话,我说了。”
“不知大人可还满意?”
“你......”
归遇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也同她一般哑。
然而分不清真实虚妄的又何止他一个。
归遇一开口,师辞便憋不住了,眼泪失控落下来。
透过泪光,她仰颈望着眼前的他,也不止是眼前的他。
“以大人的天人之姿,约莫此类不自量力的话也听得许多。”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我仍想将这些话说给您听,只要您听过,那即便这是我与大人的最后一次交集,我亦无憾。”
眼泪不知不觉已经布了满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些泪究竟是为谁而流了。
是为前世到死都没能听到她一句真心话的他,还是为不敢将爱意坦白而抱憾终身的她。
彼时他们实则都了然了对方的心意。
他自是无甚顾忌,可她性格使然又计较着他们之间悬殊的身份地位,任凭他变着法引她给他回应也始终没能跨过心里那道坎。
便是他出征前最后一次求娶,她都没能给他一个坚定而恳切的回复。
重来一次,她借由他给的契机,将这些早该说出口的心意告诉他。
有所保留不假,但她说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
归遇心间一震,一瞬失语。
她说的其实不错,大尧民风开放,大胆向他表明心迹的姑娘不在少数。
陆无缄还曾打趣说他铁石心肠,不懂怜香惜玉,拒绝起姑娘来眼都不眨。
可不知怎的,面对她,他竟连一个最简单的不字都说不出来。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雨随即落下来,如同决河倾泻。
也像他转瞬塌倒的律己铁则。
“我带你走。”
他的唇舌仿佛不受控制,突然说出这样一句。
师辞尚还沉浸在情绪里,直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惊愕道:“现在?”
归遇不语颔首,快刀斩乱麻一般,径自圈住她的手腕拉她向外走。
师辞被他拽得脚下踉跄,不自觉双手扶住他的臂膀以稳住身形。
被她触碰的地方热意横生,归遇脚下一顿。
他晦涩地瞥了眼那处,默默将步子改小了些。
然而师辞:“大人且慢。”
她挣开了他的手。
掌心瞬时变得空荡荡,归遇稍默,回身看她。
她的身量在姑娘中算高挑的,但在他眼里,犹是娇小玲珑。
可此时,柔弱的身躯却格外坚决。
“大人的好意师辞心领,”就见她郑重行一礼,目光落在他鞋尖,“但请恕我暂且不能随您离开。”
归遇只当她不知厉害,耐着性子问她:“你可知汝阳王是什么人?”
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她得知悉并考虑清楚。
师辞眸光微闪:“知道。”
“那你......”
“可正因为知晓王爷是怎样的人,我才更不能走。”
跟他走,她是可以得他庇护从此逍遥度日。
但她人凭空消失,汝阳王必定会回头去寻清坪坊的事,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