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唯一能对豫王把事情挑明的官家恐怕自己都没看出来。范仲淹不言语的模样引得韩琦越发焦躁,但他也知道自己虽与范仲淹共同驻守泾原路,但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将范仲淹视做主导者。官场规矩,不可以下犯上,所以他也就只能干着急。范仲淹却是个脾气好的,先挥退了堂中站立的诸多僚属,又吩咐长子范纯祐给韩琦搬来了椅子让其坐下,这才略带着些责备的语气说道:“稚圭,为将帅者须要有静气,越是临事,就越要沉静,否则让底下军将见了怎生自处?”韩琦面上恭敬应了,心中焦躁却未曾因此削减半分。这调兵遣将的架势都像是要再和夏贼干一场人数上万的仗了,而他这个招讨使在此之前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怎么能让他不心焦呢。
共事多年,彼此脾气秉性再是清楚不过,范仲淹也不卖关子,直接将手中纸张递了过去。
韩琦定睛一看,便见到几行再熟悉不过飞白体字迹,正是:“兵者,国家立足之基也。今两国和议,夏人所图甚大,当以兵挫其锐气。不求进击,只需坚守城池,阻兵南下。
“时值春令,夏人国困兵伐久矣,且辽国在侧,必不能久持。至多三月,夏贼必退,否则将生内乱。”韩琦通读之后,整个人猛地拍椅而起,大笑出声,并连说了三个好字。
然后抖动着纸张对坐在上首的范仲淹事说道:“我早说过了,夏人名为议和,实则为求喘息之机,待得伤愈,便又要大举刀兵。不如就趁此时,趁他病,要他命!”范仲淹没说话,但周身流露出的态度明显是不赞同。韩琦兴奋劲过了之后也回过味来,惊诧道:“怎得官家忽然回心转意了?”
当今官家耳根子软是整个朝廷都知道的事,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说动官家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在朝堂中分量足够,且官家有一定信服依赖的人。
他刚才说的西夏只是借议和得喘息之机的话不是没同官家说过,只是官家以国库度支困难,朝中厌兵情绪高涨给否决了。
以此推之,能说动官家之人必然位次比他还高,获得的信赖比他还多。
这样的人朝中虽然少,但也还是有的,但一个个都是闻议和二字便如蝇逐臭,恨不得立时签订和约求一时之安,将他们这些边地官员的辛苦血汗弃如敝屣。不过最为关键的还是夏军无法久持,有辽国在侧,三月内必退的断言。
朝中何时有人这么懂兵事了?
既然这么懂兵事,为何不将他调往此处,给他做个帮手也好啊。
他也不至于被任福拖累,以至于午夜梦回,还常见那拦路扯缰,问他要儿子、丈夫、父亲的众多妇孺。韩琦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自觉目移范仲淹。
论军略之才,他只认低眼前这人一筹。
范仲淹瞬间读懂他的心思,淡淡道:“是豫王。”韩琦直接石化在了原地。
豫……豫王?那才多大点的孩子啊?
是,他上个月的确接到了因豫王痴疾痊愈,颁发下的大赦诏书,也知道种世衡和张亢家的孩子被选做了东宫伴读,可,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莫非那仙人天授的说法是真的?他可是一直以为那是官家为了顺利册立太子硬安的名头呢。
范仲淹像是早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又抽出一封信来,递给他道:“京中昨日送来的书信,豫王以六国之亡在于赂秦一说殿斥百官,得议和正使一职。仙人天授,应有八九分准了。”
哪怕再不愿意相信神鬼之事,在看到那封信之后,范仲淹也必须得承认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而韩琦在看过信后虽然解除的石化状态,但整个人沉默得可怕。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和了心情艰难说道:“那咱们怎么办?官家这只是内降,并未经中书门下二省核准。”未经中书门下核准的天子命令称为内降,没有强制的效力,收到命令的官员可以有权不执行。
比如说如今的吏部侍郎杜衍,就经常把不认可的内降攒着,到了十来份的时候就放在小木盒里交还给官家。台谏官们更是将内降视为阻碍国家体系运转的洪水猛兽,但凡见到有执行内降的官员,就会冲上去一通狂批。韩琦虽然不怕他们,但也不愿主动招惹。
和议之时,擅开边衅,够被追着咬上小二年的。再联想到官家如今有意招他入京主持变法事宜,韩琦就更觉得心里堵得慌。
战机稍纵即逝,可为了西夏放弃变法,值得么?韩琦说不好,他需要范仲淹给他一个解释。
范仲淹则是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示意在旁侍候的儿子给自己研墨,自己则慢慢悠悠开始展纸写军令。“希文兄!"韩琦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不由加重了语气。
范仲淹也正写到收尾处,轻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让长子拿去交给韩琦,语气转为严肃:“春日地气聚,万物生,稚圭你麾下诸部也不要躲起来猫冬了,互相调防一下驻地吧。”
韩琦皱着的眉头倏地张开,吃惊道:“希文兄的意思是?”
范仲淹笑得很平和:“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夏贼如今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