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道“你才十五岁,人生在世几十年,你才活了堪堪十五年,你就想死吗?”
“不、不死也行…”兰瑶眼珠攒动,嗫喏犹豫。她也不知方才为何会不顾一切往下跳,若再让她跳一次,她等闲是不敢的。兰芙说的对,她才活了十五年,十五年都被这连天青山障目阻隔,困在一间屋舍委曲求全。难道她走出这蜿蜒山道,去南齐天下更广阔的九州,打骂、嫁人、苛责、这些瓦舍间的琐事还能化作一方枷锁困住任游在天地间的她吗?
想起不曾见过的山河,她心潮澎湃,话音愈发坚毅:“我想走,不想呆在这了。”
这一瞬,兰芙为她震颤,心湖中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兰瑶平日里虽胆小怕事,圆滑狡黠,但一开口,便是震天动地之言。
“你想去哪?”
“听闻安州在建大园子,我去那里替他们搬砖石抬木头,也总归能有一口饭吃。再不济我就去酒楼茶馆替人打杂跑堂,端茶倒水。"她眸光骤然一暗,那些激荡憧憬之言戛然而止,“可我没有盘缠,我做绣活赚的钱都被我娘搜去了。”
“我可以给你些盘缠。”
兰芙毫不犹豫,疾声出言,但当她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少女瘦弱的身躯时,又不免深重沉吟,“但是,外面不比我们枣台村,外面比杜陵县大,甚至比永州大,你敢去吗?″
“你让我试一试,就试这一次。”兰瑶紧握她的手,掌心渐起一丝灼人的热,热意化散冰冷,将十几年来低廉的情谊烧得粉碎。
“若我在外面也活不下去,我就认命回来嫁人,但凡我能有一口饭吃,我就再也不会回来。”
“好,我帮你。"兰芙覆上她的手,褪了一件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身上。
兰瑶说要趁早走,免得夜长梦多。
可今夜天色已晚,村口搭不到去镇上的车,兰芙自然不放心她夜里独自走山路出去,便打算带她去自己家住一夜,等明日一早再走。
她与兰瑶回到家时,祁明昀已做好了饭菜,瞥见兰芙还带着个人回来,他眉宇间结了一层郁气,显然不悦。兰芙却不甚多想,烧了热水给兰瑶沐浴,又找了身干净的衣裳给她穿,简单梳洗过后,领着人上桌吃饭。兰瑶与祁明昀接触的不算多,只略略正面看过他几眼,饭桌上,她冷不防对上那双幽黑阴鸷的眼,吓得毛孔倏然竖起,筷子都啪嗒落地。
“怎么了?"兰芙自然不曾发觉这层暗流。“没、没事,浸太久水,手冷僵了,一时没拿稳。”兰瑶能觉察到这位表哥不大喜欢她,可他既与兰芙关系不浅,自己今夜是寄人篱下,自是不好明说,哆哆嗦嗦捡起筷子,再也不敢看他,怔怔往嘴里塞饭。
兀自腹诽:兰芙与他日夜相处,都不怕他吗?饭后,兰芙在灶边洗碗,兰瑶没那个胆子与祁明昀坐在一块,起身挨着兰芙,兰芙走哪她便跟哪。可就算表哥不喜欢她,她都已经离他远远的,寸步不离地跟着兰芙了,为何表哥看她的眼神却更为锐利薄凉,如无数只刀子朝她扎过来。
她站在这空旷之间,成为抱头乱窜的众矢之的,仿若下一刻便要遭利箭穿透的活靶子,一向神气外敞的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拽着兰芙的衣角,期期艾艾:“姐姐,我、我今晚睡哪?”
“我家厢房倒是还剩几间,可你只住一晚,我也省得收拾。"兰芙踮起脚,将擦干的碗放入柜中,看兰瑶如此拘泥,还以为她是累了,便催促她,“你同我挤一晚罢,东边那间房。你若是累了就先去睡,我把桌子擦了,濯完发便来。”
“好,那我先去睡了。”兰瑶如获大释,匆匆逃离这方水深火热之地。
兰瑶走后,兰芙将抹布往桌上随意一搭,解下碎花围裙,打了盆热水正欲偏头松开发髻,腰间突然攀上一双手,骤然紧收。
她岂能不知是谁在作怪,惊呼推操,压低声色:“别犯浑,家里有人呢,你走开!”
发髻半散,几缕发丝溜到雪白的颈间,瓷白与乌黑交映,在暗黄灯影下勾出无限情丝。
祁明昀解下那根坠着珠花的发带,轻轻一扯便拔下发间插着的蝴蝶木簪,如瀑的青丝散落肩头,清淡馨香化为无形绳结,抵死缠住两人。
他眸底沉如一潭水,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含上那颗嫩白的耳垂,“那阿芙可要小声些。”
兰芙浑身打颤,身子又要缓缓融成一汪春水。她实在是怕从外头过去被兰瑶发觉,也知祁明昀的恶劣心思,是以更不敢提议说去房中。
可在厨房这般荒唐令她更起激荡战.栗,不一会儿便由他哄着趴在那扇朝后院打开的窗边。
层云密布,圆月穿透九曲回廊般的云层,高悬夜空。她紧抓窗沿,暗暗蹙眉,不敢高声语。
月亮在摇,晃出了三道模糊的掠影。
任她升入云霄遨游,也窥不清哪个是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