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缨眼睛暗了暗,竟无言以对。
“她肯定恨死我了。”
“也不一定,她知书达理,能明白……”
这谎话连谢连星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明白什么?纵然知道家族是有罪的,但面对后果那般严峻的株连,杀头流放充掖庭,身为事中人的他们,真的能轻易说出那句“明白”吗?
哪怕自己,哪怕现在,他都——
见连星话说到半截,裴缨转过头,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寒意。
“对不起……”裴缨嗫嗫开口。虽然当初抄检谢家的不是自己,但她身为皇室一份子,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谢壑春罪有应得,但当时年仅十岁的谢连星罪不至此,失去了自由,尊严,原本该是军中一个好儿郎,如今竟……
“和你又没关系。”连星拧了拧身子,头一歪,打量裴缨苦兮兮的脸——她这副模样,和外头那个动辄拿眼睛余光睨人的高贵公主搭不上一丝边际,不由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颊边有两粒小小的面窝,一笑才显出形来,他本就长得秀气,这么多年在梨园又苦练了一身本事,笑眼睇人时能直接睇到人的心坎上;面窝妆点了他的神采,皎若星辰,一点都不负他的名字。
和连星厮处久了,裴缨总忘记他是个男孩子,偶尔他放开魅力来这么一下,竟也闹得她心口小鹿乱撞起来。
“连星,你——”别这么笑,太勉强了,我又不是宫里的娘娘……
“别动!”谢连星眸光一凝,头往外偏了偏,提醒道:“有眼睛。”
裴缨心里一紧,再不想其他,一歪头扎进连星怀里——这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姿势,两个人都好施力,看起来就像是连星抱着自己一样,实则并未贴着身,还隔着寸许。
连星手垂下来,两个人袖子搭在一块,床帏上的影子也交叠在一起。
“嘶嘶!”谢连星忽然情真意切喊了起来,嘴角抽了抽,似乎很痛苦。
裴缨忙退开寸许,“怎么了?”
谢连星捂着手臂,“没事。”
这还能叫没事?裴缨直接上手,这下倒不用演了,她拉起他袖子,往上褪了一截,瞪眼一瞧,嗬了一声!
“这伤?!”裴缨小声咬牙切齿:“你都没想过上上药清清创嚒?”
“忘了。”
裴缨连忙往门外叫了一声,“来人!”
不消片刻,贞嬷嬷便在门口应道:“殿下,何事吩咐?”
“拿金疮药来!”
“……公主受伤了?要不要传御医?”
“不用多事,只管拿药来。”
裴缨袖子被连星扯了扯。
“嗯?”
连星指指房檐,悄声道:“眼睛走了。”
裴缨了然点头。
……
贞嬷嬷很快送了药来,又古怪地看着裴缨,问用不用送水来。裴缨满头雾水,说不用,贞嬷嬷神色又变了,一向严苛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笑意,裴缨见了鬼似的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金疮药送进来,拿给连星检查,裴缨又拿银针拭了拭,见无碍,才往他伤口上涂。
“自个儿的身体,也要注意些。”裴缨往他胳膊上打了个蝴蝶结,故意劲儿使的大了些。
谢连星却并不将这点子疼痛放在心上,算着时间,想自己该走了。窗外忽然传来吵闹声——
“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嚒?滚开,放开我!”
是新雨,估计他不听话没留在房间里,偷跑出去叫贞嬷嬷带着人把他拿住了。
裴缨走到窗前,隔着窗户,一扬眉道:“嬷嬷,他再高声一句,把他舌头割掉,丢进御泉河喂御王八!”
嚣张跋扈的斑衣公主说到做到,新雨倏地捂住嘴,迅速踅回房内。
“我也走了。”连星道,“回见。”
“明天见!”
*
一夜无话,自是睡得兢兢战战,第二日天蒙蒙亮,就醒了。
栉沐梳头,又装扮得珠翠华服,耀眼夺目。
新雨坠在宫人后头,笑嘻嘻凑上来:“殿下,我最擅梳头,让我伺候您罢。”
裴缨摆了摆手,转过膝来,打量他一眼。今天的新雨也换了一件新衣裳,看来贞嬷嬷差使办得不错。
“不用你梳头,今天你和我出去一趟,有一项差使需要你办——你有力气嚒?”
新雨眼珠儿一转,挺起胸膛:“微臣力大无穷,包殿下满意!”
裴缨点点头,意味不明地道:“那就好,走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