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窝处系着一根红绳,盯着看得久了,竟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女鬼移开目光,想起自己的来意,又是泪眼婆娑。
“姑娘大慈大悲,求求姑娘让我回去看看我的夫君,我们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死,我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上天不公啊不都说好人要有好报的么……”
一哭起来,女鬼就有点语无伦次了,到了穷途末路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哭得满脸是泪。
画楹看着她的眼泪,低眸瞥了眼自己脚踝处的红绳:“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了,可我一出冥界,只怕那债主就会知道,当然了我倒也不是怕他……就是麻烦得很。”
每到中元节,心口都会疼得厉害,画楹心里清楚,想必妇人的确是良善之辈,婴灵也当是来报恩的,所以才让孟婆惦记上了。
“这样吧,”画楹想了下,“我这个人最爱听故事了,夫人跟我讲讲你和你夫君的故事,我好帮你点上心灯,看看阳间之人也是否同样有此执念,始终放不下你,如果有,那我就带你回去了却心愿。”
女鬼大喜,回想了下那记忆当中最美好的相遇时刻,抹了把眼泪,娓娓道来。
“我本是阳城县县令家的女儿,十六岁那年,有一天晚上跟母亲呕了气,独自一人跑到了街上。那天很冷,不等我回家就下起了秋雨,我走远了又冷又怕,还不敢声张。后来我在一家药铺的屋檐下躲雨,被路过的……那时候我夫君还是个小书呆子,他娘病了他连夜出来给他娘找大夫来着,后来他发现了我,把唯一的伞给了我。”
“我求他送我回府,那个呆子,恪守本分,生怕污了我名声,那么大的雨,宁可浇成落汤鸡也不肯和我同伞,等到我爹派的衙役找来,给这呆子吓得老远就跑了。我拿了人家的伞,心中记挂着他,隔了两日上街,原本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刚到街上就遇见他了。他为了给老娘治病在街上一边读书一边卖字画,我始终记着那日,朗朗乾坤微风和煦,他身穿白衣,一手拿书,一手作画,那般模样的,谁不夸个翩翩美少年呢!”
听到此处,画楹唇边勾起了个淡淡的笑意,她伸出两指,隔空在女鬼额头上点了一下,然后让孟婆拿了个镜子给女鬼。
“继续,在你回忆的时候,如果阳间也有这般执念牵挂于你,你额头上会出现标记的。”
这面镜子好清晰,女鬼捧着镜子,紧紧盯着自己的额头,看清自己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莫名恍惚:“一来二去我和那呆子就熟了,他家境贫寒,但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别看我现在肤色不好了,成亲前在我们阳城也算出名的小娘子,上门求亲的媒人很多,我爹让我嫁给城里的富户,可我就喜欢书呆子,他也喜欢我,我跟我娘说我非那呆子不嫁,然后,我们私奔了。我原本是想着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成亲了以后回家,爹娘不喜欢他也会接纳他的,没想到我爹找到我之后打了我一巴掌,并且告诉我愿意过苦日子那就别回家。”
女鬼很平静地叙述这段回忆,提起爹娘,面色上还露出了许多委屈,她始终盯着镜子,看见上面没有出现任何印记,心里有点着急了,也没注意到对面的画楹掩口打了个哈欠。
“那时真的太难了,天大地大仿若没有我们容身之处,我们相互爱慕,这又有什么错?后来我跟夫君回了他的老家,他家真的很穷,只有几亩田,爹娘身体都不好,我要侍奉公婆,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幸好一直有好心人资助勉强维持生计。夫君他寒窗苦读十年,好在他还算争气,中了举人又进京去考进士,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他这才从京中赶回来,说要接我们去过好日子……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故事都快讲完了,没有人记挂她了吗?
女鬼想起生前种种,终于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变成糙农妇的,使劲晃着手里的镜子,尖叫起来:“怎么回事?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我的,他还答应我了,这回高中了,等孩子生下来就能带我们去见我爹娘了!”
她声音又尖又细,才一吼完,猛然发现自己的额间显露出了一个指甲大的红点,然后又惊喜地捂住了唇。
“我就说么……不可能的……刚才是我失态了,姑娘你看,我夫君在阳间也牵挂着我,你说过的,只要阳间有人放不下我,就能带我回阳间一趟的。”
画楹当然也看见了女鬼额头上的红印记,她点了点头,一招手让纸人过来服侍自己穿上了鞋袜。然后走到女鬼面前站定,她一手按住女鬼肩膀,一手飞快结印,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很快那女鬼就不见了。
镜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孟婆叹息着过来捡:“但愿她别后悔走这一遭。”
画楹瞥了她一眼:“男人的鬼话,你信?”
镜子脏了,孟婆抻着袖子在擦,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信呀,姑姑无心无情,当然不知道这情爱的滋味,人间有情的。等姑姑去了阳间,要是也遇上那翩翩美少年……”
她犹自啰嗦着,可抬头一看,面前哪里还有画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