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好。”张念之笑着在一旁坐下,说道:“齐郎中瞧过你的伤了,他说你伤的很重,差一点就要命悬一线,陛下也派宫中的太医来瞧过,说你醒来就无大碍了。谢天谢地,你没事。祖母可为你担心了,望舒,你以后可要多加注意身子,这段日子里,就好好在家中休养吧。”
门窗虚掩,房屋宽敞,只有张念之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我这伤,是为陛下挡的。”张望舒轻轻一笑,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祖母该高兴才是。”
这话,颇有意味。
如今的局势,就算不去探问,想必李明景也已经成功登基了,自是要称一声“陛下”的。而他这一身的伤,是为陛下受的,张家合该高兴才对。
“你这话说的。”张念之闻言,轻瞪他一眼,正好丫鬟们把药端来了,她连吩咐:“还是快趁热喝吧。”
张望舒没说话,接过药碗,也不管烫不烫,直接一口闷了。
喝这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如意车上,那位细雨十三楼的少使,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那姑娘每次给他吃的药,不是甜的就是酸,从来都吃不出药的苦涩,吃起来,跟糖丸似的。
她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每日打打杀杀就很累了,受了伤,有时还会疼得睡不着觉,如若吃的药还是苦滋滋的,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每回,我都让楼中的医师,将我所需要的药制上一层糖衣,这样就不会苦了……”
“有时候,日子太苦,路太长,需要自己给自己找一点滋味。这样才有盼头啊……”
真苦啊。
他放下药碗,心想。
张念之见他喝完药,想起什么,从身上拿出那条墨绿色的吉祥穗,银铃清脆灵动,张望舒下意识看了过去,便听张念之说:“这条吉祥穗,是从你身上找到的,前几日你握在手里不肯放,是很重要吗?”
张望舒不动声色接过,眸光却微微一闪,他想起了那日,她起身离开毫不犹豫的身影。张念之继续说道:“我听说是细雨十三楼的少使救了你,也是她送你回的张家,这份恩情,究竟是我们欠了人家的,下次有机会,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张望舒却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这件事,都知道了?”
“自然。”张念之略有探究,直直看着他,“在这汴京城里,那有不通的消息。新皇登基,一番混乱,就属我们张家与那细雨十三楼功劳最大,我想,过不了多久,整个汴京城的局势就要大变了。而咱们张家,在首位。”
“汴京城,有人上位,就会有人退下去。你这少师,也就成了帝师。”说到此,张念之不免笑意盈盈,脸上掩饰不住的欢愉,“阿弟,听说陛下想要封你为相呢。”
张望舒,“意料之中。”
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当李明景平安回到汴京那一天,这个位子,就注定属于他,多年的谋划也是为了这一天。
李明景年纪还小,刚满十四,初生牛犊,这太子的位置还没坐几年呢,就赶鸭子上架成了大魏的皇帝,对于朝政更是半知半解,此刻坐在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上,怕是煎熬着呢。
更别提底下群狼环伺,李明景自然是需要他与张家的势力扶持,才能慢慢站稳脚跟。徒弟做不了的事,得他这个师父来,满汴京城里,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名正言顺。
“细雨十三楼从不涉政,他们只拥护皇家,利刃而已,我们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张家功劳最大,受的恩赐也最多。到时候,张家又能似曾经那般风光无限了,祖母的愿望也可以实现。”张念之兴致勃勃,畅想着以后,张望舒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是一片冰冷,“是啊,祖母想来应是很开心的。”
张念之微怔,她收起笑容,起身要走,“好了,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府上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她刚动身,张望舒忽然开口,冷不防问了她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张念之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很快,她又意会:
“你是说救你的……”
还没等张念之把话说完,张望舒陡然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罢了,阿姐你不用说了。”
墨绿色的吉祥穗被他挂在骨节分明的指间上,漫不经心玩弄着,手指轻轻一拨,银铃晃荡,那眼底的笑意与松懈是张念之没有见过的,这样的张望舒也令她心生警惕。
窗外梧桐树枝繁叶茂,密不可分的枝桠像极了她,是那般的朝气勃勃。
张望舒轻轻一笑,口吻散漫而又显得深不可测:“等下回见到她,我要听她亲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