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那一日,他曾拦丛不芜上山,还伤了她的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闵宁泫一点面子也不想给他留:“你又是谁?也敢在无极殿撒野。”
谢盈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在台阶上停住脚步,幽声道:“区区不才,姓谢名盈,受夫人之命,来无极殿保护约姑娘。”
闵宁泫“呸”了一声,“狗仗人势。”
如此两桩新仇旧恨添在一起,一群人憋得心里冒火,饶是端庄如周迎送,也来献言献策。
他们正是火气旺盛的年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屁话一概不信,有仇不报非丈夫,善罢甘休是孬种。
熹微时分,无极殿侧殿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约枝堂两眼通红地倒在地上,清泪流了满脸,颤颤地用手指着镜子:“有……有鬼……”
仙童忙将铜镜翻转,再回头,她已经娇娇弱弱地晕了过去。
殿中弟子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礼晃才终于自侧殿而出。
他脸上浑然不见怒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骇人。
“谁干的?”
一片噤若寒蝉,无人应声。
苏涉水抚平袖口上的折痕,他袖中还藏着一条周迎送抓来的蛇,本想今天偷偷丢到侧殿去,没想到有人比他们下手还快。
快点没什么不好,就是手法太过粗暴。
哪有用真鬼吓人的,万一将约枝堂吓死了,是要背上血债的。
于修行无益啊。
礼晃耐心告罄,座前金柱上雕刻的巨蟒慢慢有了生气,化出十余佩剑披甲的护卫。
“都带下去,先打七十鞭。”
苏涉水倒吸一口凉气,被拖走时在心里盘算,这七十鞭挨下来,他得多少天不能动弹。
不算不知道,一算不得了,苏涉水不知哪来的勇气,扭着脖子向座上的人喊:“师尊偏心——”
礼晃换了个姿势,“何处偏心?说来听听。”
于是苏涉水又被拖回来,脚尖要磨出火星。
他动了动酸软的腿,指着远处其貌不扬的谢盈,“他擅作主张,将师娘的东西都丢了。你为什么不罚他?”
谢盈大惊失色,不知这小鬼怎么咬上了自己。
他两腿一弯扑通跪下去,在礼晃冷冷的凝望中,说不出半个字。
项运阖派他来约枝堂身边,他自然万事要以约枝堂为先。
他认为,约枝堂不想看到有关丛不芜的一切。
当约枝堂搬入侧殿,对他露出满意之色时,他就知道,他的想法是对的。
礼晃不会苛责新欢,但他不一样,他只是灵山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外门弟子,随时可以被顶替。
是他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礼晃出牙缝里挤出一丝笑:“罚,当然要罚。”
他走过来,凌冽的气势逼得谢盈心惊胆战。
礼晃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触感像被蛇细吻上来。
谢盈认命般闭上双眼,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他被迫直视着礼晃晦暗不明的眼,听见礼晃说:“做事要干净利落,还有一件东西,你忘了丢。”
“灵山宗堂内主母之位供的谁?”
谢盈不明所以:“是……不芜前辈。”
“将她的名碟丢出宗堂。”礼晃低垂的长睫盖住一半瞳孔,手上又用了几分力,“灵山之内,岂能供妖?”
周遭太过安静,苏涉水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想不通事态为何演变至此。
他好像……又闯祸了。
名碟被送来时,丛不芜正坐在屋檐上用匕首切山果,匕首轻轻一转,泛出冷光。
“他不记得了,我不怪他……”
这句话她重复了许多遍,明有河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下头,“嗯。”
当真如她所言,没有丝毫埋怨吗?
明有河不信。
她活到现在,前半生不堪回首被人诟病至今,后半生小心谨慎被礼晃弃如敝履。
她再无坚不摧,也只有一颗心。
明有河听着她的每一句自言自语,细细感受着那些苦涩的怨恨。
丛不芜侧脸苍白,像雪后的山。
“他救过我的,我不该怪他……”
眼前已是断崖,她应该悬崖勒马。
可她走了太远,归无归处,找不到退路。
功德有损,飞升无望,她只剩礼晃这一点意义。
也许礼晃不该将她带回了,她应该死在一百零一年前。
明有河用手里的小石子打远处的飞鸟,打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仰面躺在瓦片上。
他与丛不芜近在咫尺,积雪融化时,会露出嶙峋的山石。
丛不芜还在低喃,她在努力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蠢蠢欲动的勃勃野心。
明有河眯起一只眼睛,用手指轻轻勾勒她的身影。
只要等到雪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