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不肯早起温习功课,准备出门上朝的父亲走近床前,温柔唤她。
“再睡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撒娇,“就一会儿。”
“原还是小娘子呢。”她听见叫她的那人暗自轻笑,身后的锥痛也令她再难忽视,宋照岄猛地醒过来,想起这是何地,只见身旁众人,除了季息眼里还带点说不清的温情,个个都是一副悲愤之相。
“将军,可是有消息传来?”宋照岄哑声问。
季息正色,神情肃穆地同她讲了斥候带来的情报,尚举徐匡良二人俱已献国,兵士查探时,茫茫苍原上,只有尚举如刺猬般却仍高高挺立的尸身,和血已流尽,形如枯木的徐匡良。
骤然听得此等消息,宋照岄只觉鲜血从身后直涌入口,她坐在马上不住呛咳起来,本以为父母俱去后,自己再不会为旁人的生死心痛,却发现世人皆苦,为国为民者尤甚。
“将军现下如何打算?”宋照岄急问。
原在方才宋照岄休憩时,季息就已与众将议好,岚州城被困已久,城中百姓耽搁不起,况且看尚徐二人形貌,只怕是宁死都不肯劝降,才招致突厥如此残忍的报复,他们卯时二刻立时出发,若宋照岄仍未醒,便派二人牵她至太原边界另行休息。
突厥亦知从太原至岚州原只有一条路,便是由汾水至楼烦,再经由岚漪河河谷到岚州,季息以己度人,若自己是此战统兵的突厥将领,在岚州久攻不下的情况下,必会在岚漪河两岸设下重重埋伏,兼之这一带本就近云中山,山势陡峭,峡谷横斜,是设伏的天然地势。因而,已经到天池监的他们,需得凭独掌的地利,绕过楼烦附近。
季息计划率当前跟着自己的三千轻骑兵,从天池监直达蔚汾关,据前几日消息,突厥曾叩此关,但并未如愿攻下,季息可据蔚汾关攻岚州城背面的岚谷,自岚谷至岚州全在芦芽山中,粮草辎重运送不便,是以突厥的大部辎重多半屯驻于岚谷,若他们出其不意袭营岚谷,一能断了突厥的后路,二能烧其粮草,使突厥后力不济。
此外,季息命后方大军分兵两万,由石隽带领,从玄池监入岚州,首战先拔静乐,另一拨则由张扬领军,仍按原路线前往楼烦,如此,季息、石隽和剩下的三万大军可对岚漪河沿岸的突厥军队行包围之势。
见宋照岄已然清明,季息让人取了纸笔来,又请宋照岄作了由汾水去玄池监一路的舆图,附在传令官身上,一路快马送去大军。
当早,季息一行人抵达蔚汾关,见突厥人已集兵于岚州,自蔚汾关至岚谷并无驻军,季息决定不待午饭就接着行进,他将宋照岄安置在此处,只说其后无一仗不是直面敌军,待大军班师再接她回太原。
来不及告别,季息等三千人就马不停蹄直奔下一处。兵至岚谷时,只见矮墙上不过五六人,俱是突厥士兵。
有将士提议,仍如从前一役,由城外挖地道入内,烧了粮草,在城内引起骚乱,再趁乱杀尽贼寇。季息却不允,直言此法太慢,待地道挖进城中,岚州城早已是一片死地。
岚谷处突厥当前所占区域的后方,并非交战前线,以哥舒哲布这次对岚州胜券在握的模样,后方驻军应不会太多,但也有万人左右,这千里跋涉的三千人,只有保存战力,以寡敌众,才能与另外两军最终合围。
刻漏就如同袍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众人心上。季息不再犹豫,他决意由自己领数十人在门外叫阵,引突厥兵入芦芽山山谷,剩余部众埋伏山腰,待突厥驻兵一入谷口便放箭。主意已定,身旁众人虽以亲涉险境阻拦,他也再不回转。
岚谷城前,数日前的痕迹仍清晰可见,往日金黄的草甸一片焦黑。有马蹄“哒哒”走近,其上坐着个铠甲灰旧,盔缨垂落的年轻战将,眉目看不真切,只见他左手握着缰绳,看似闲闲垂在身体一侧,右手则挽着一把等身长的半月弓,却看着漆彩光耀,隐有流星乍现。
“来者何人?”岚谷城上的守军奇怪,这人不起眼,独身上佩的那把弓不错,看着眼馋。
“就凭你小儿也想问大爷姓名?”只见弦虚一瞬,旷野上一声长啸,弓似巨日初绽,箭如飞星腾野,直朝城上而去,扎入墙中数寸,尾翼摇动,如蝴蝶振翅欲飞。
季息射罢,身旁数人便跟着叫阵,其中不免夹杂些污言秽语,通通是骂突厥狗儿子不知好歹,缩头乌龟,狼心狗肺之语,昨日听到尚徐二人消息时的愤懑不平,尽在此时发泄。
突厥兵迅速备防,不一会儿城上盾牌高立,密矢箭雨倾泻而下。
季息几人左右躲闪,先四散后又聚集,于城墙另一侧再度立马。
“突厥孬种,只敢缩在箭后,有本事出来跟你爷爷比试比试?”季息身侧一人,越众而出,只见他须髯如戟,持一柄长枪,打胸前绕了个花,高指城楼。
顶上传来一阵听不清言语的咒骂,又一小兵出来问:“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还真给你学了两句官话,在爷爷这里嚷嚷。”其余人退散,只见箭雨袭来,那蓬须大将舞枪如轮,把四射来的飞箭都扫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