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用指腹将眼尾的泪细细抹去了。毕竟是过年,这样伤感算什么事儿?她又将话头引到方峪祺身上,叮嘱说:“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听清了没有?你也老大不小了,平日里不要只顾着埋头学习,也要跟身边的女同学相处相处。若有喜欢的,就好好地待人家,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别跟木头似的,啊。”方峪祺闷头吃饭,并不吭声。
“这孩子……方芳无奈叹气。
方峪祺先放下了碗筷,说一声"我吃好了”。他从桌上小圆筐里拿出一只橘子,放在手中揉捏几下,揉松了,再扒掉橘皮。他将橘瓣上的白丝摘去了,放到母亲面前,自己又重新拿了一只,剥开后一瓣一瓣放入口中。
“凉不凉?”
“还好。”
“甜么?”
“甜。”
他吃着甜丝丝的橘子,眼睛又瞟向那只装了钢笔的书袋。想到施嘉莉对他说的那句话,耳后悄悄红了一片。“钢笔不用还给我了。我相信将来有一天,你可以坦荡地拥有它。那到时,你再回我一份礼罢!”
她知道他的顾虑,也直白地点破。更重要的是,她说他相信他一一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有能力让自己坦坦荡荡地站在她身边。<1
其实他之前一直不能确定施嘉莉对他的感情是什么。他在这方面并不敏觉。读中学的时候,学校不招女同学,他从未与女生相处过。到了大学,一些女同学见他长相清俊,性情稳重,功课也好,便主动约他吃饭,或是参加活动。他都回绝了,不过这时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受欢迎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第一时间想起施嘉莉,想起十八岁时的那一晚,她与他躺在乌篷船上,她问他喜不喜欢自己。这是否算一种……暗示呢?<1
他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他只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没能忘记她,尤其是那晚过后,他总是想起她。这种思念似乎并不汹涌,却能淹没他的心心脏,于是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湿淋淋了。
这次与她见面,他心里高兴,却又无比酸涩。他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件衣服。那衣服单薄,不适合冬日里穿,根本御不了寒。他不是十分爱面子的人,在大学中,他的许多同学都穿戴得光鲜亮丽,这些并不能触动他什么,可他就是不愿在她面前穿得灰旧、臃肿。
他努力告诉他自己:你是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你与她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可他还是做不到不在意他与她家世上的差距。何止是在意,简直是心病!
电车上摇摇晃晃,她抓着他的手不放,在他心里引起山崩海啸。他脑中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地想一个问题:她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他?3
只要有她一点点的肯定,他就愿意用力地向上走。以及,他现在读了医科,将来他会成为一名医生,会救下许多人的性命,这样的话,他之前做过的事是不是也就可以得到原谅了呢?<2他将磊落坦然地向她靠近。
十九岁的年青人,是不惮于眼前天堑的。1“知道了。“方峪祺从案桌旁站起身来,将用完的碗碟收起,准备去洗刷。
“什么知道了?“母亲一愣,又赶紧拦他,“你别动,我来刷就行。”
方峪祺脸上一红,端起碗碟径直走向屋外:“您方才说的那件事。"1
“我方才说什么事了?"她嘀咕起来。
方芳向施家告了三天假,陪方峪祺过了一个短促的新年。大年初三那日下午,她从外面买回来一堆萝卜,说正好碰上萝卜贱卖,便多买了些,洗干净切成条块,放到太阳底下晒,晒到半干,再拌上些盐与辣椒粉,佐粥吃。
方峪祺便帮她将萝卜清洗干净,她咔嚓咔嚓地切。切完将萝卜条放在大平筐里,铺开了,架到洋台上晾晒。等忙完这一切,天都黑了。她便去厨房简单煮了一点红苕稀饭,坐下来与方峪祺一起吃了。<2
正吃着,忽然响起"笃笃”敲门声,仅两下,就没再敲了。因为天冷,无论白天黑夜,屋门都是掩着的。谁会来找他们呢?基本上没人知道他们在这儿赁了一间屋子。怕是邻居罢。
方峪祺与母亲相视一眼,站起身道:“我去开门。”他走到门前,轻轻从里面拉开了门,抬起眼睛:“请问您找…
话未说完就直接堵在喉咙里。
门外歪斜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的是衬衫与西装马甲,领带松散,肩上披着件大衣,身周散发出一点清淡酒气。他也定定望着他,眼睛漆黑如墨,瞳底映着屋内昏黄摇曳的光点。1那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