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也值得恼火。”他用笔端敲了下嘉莉的鼻尖:“我看,应该罚你也抄一抄这《心经》静静心才是。”
施嘉莉直起身子,为父亲揉捏起肩来,轻觑一眼过去:“您真的舍得罚我么,爸爸?”
“你呀!”施承良嗬嗬笑着,妥协似的摇摇头。嘉莉顺势将小臂撑在父亲背上,又探着脑袋说了几句半玩闹半撒娇的话,窗下一片和乐空气。嘉莉正闹着父亲,忽觉一道目光刺在身上,抬起眼,却并未发现什么状况,只看到妆台前母亲袅娜秀美的背影。
今日家宴,母亲未出席,却仍换上了一件泥金缎提花半袖旗袍,领口里探出一段优雅白皙的颈,鬓上簪了一朵肥硕的香雪兰,耳上吊着寸把长的宝石坠子,指甲上是亮银色的蔻丹。和她面前那面金背鸾凤纹铜镜一样,是艳丽繁复的装扮。
嘉莉不由得怀疑方才察觉到的目光只是错觉。许是她望母亲的背影望得久了些,母亲也觉出什么,从镜中飘来一眼,刚好与她的目光碰上。嘉莉心里一惊,走到母亲妆台前,手虚虚搭在母亲肩上,轻声问道:“妈妈都准备好了么?”
母亲没说话,只缓缓将左半张脸移进镜子。
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一双顾盼动人的眼睛!只是她的左半张脸,除眼睛之外的皮肤上几乎全覆着一层黑色的痣,纵然嘉莉见惯了,冷不丁地还是会被吓到。母亲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边脸颊,说:“很快就会好了。”
“是,都会好的。”施嘉莉点头道。母亲已经约了日本医院的美容手术,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变成一位真正的漂亮女人,一位面目可亲的慈爱母亲,一位名副其实的豪门太太。
母亲长久地盯着镜子,像是一种自怜,镜子顶部镶的雕金凤鸟映在乌发上,浑然似簪子。忽然,她抬起脸,问嘉莉:“今日的维他命和明目鱼油都吃了么?”
“没吃。”嘉莉小声道。
“要记得吃。”母亲道,“去乡下也要带上。珍珠霜、养肤露这些也都要带着,每日洗完澡后,让芳姨帮你涂抹。”她伸出手抚摸嘉莉的脸颊:“以往你都是跟我去家里的乡野别墅消暑,这回我要去日本,没有我在身旁,你更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漂亮的脸蛋,不许弄得粗糙,更不许受伤。”
“知道了。”嘉莉嘟囔。
大概是即将到来的蜕变,使得母亲更多地将注意放在自己身上,对嘉莉只是叮嘱,并未似往日那般监视着她吞下维他命与明目鱼油,也没有亲自动手为她养护肌肤。
从母亲屋里退出来,施嘉莉又回到自己卧房。芳姨已经收拾完出去了,地板上整齐摞着几只皮箱,她最喜爱的花环提手小皮箱放在最上面。嘉莉摸了摸皮箱上棕褐色的小牛皮,雀跃着直直倒在床上,阖上了双眼。少女面颊上的皮肤清爽无瑕,不是牛奶那般厚重的白,而是牛奶掺了水,白得轻盈透亮。渐渐的,这莹白中晒出一点红,额角也沁出一层细汗,待施嘉莉睁开眼睛时,火车已经驶到了浙江南端。
火车软卧车厢里的铜风扇不顶用,芳姨又拿了扇子帮她扇着。与她们同行的,还有父亲的一位下属,是某个部门的办公室职员。他回家探亲,正好顺路,为了安全,他会把她们送至清水镇。见嘉莉醒来,热得一头汗,他笑问:“方才我见这火车上有卖鸳鸯雪糕的,小姐要不要吃?”
施嘉莉说“好”,职员便买了雪糕过来。他似乎十分健谈,同芳姨聊起天来。问及芳姨家中还有哪些人,芳姨道:“只有我老娘,和一个十五岁的儿子,除此之外没有旁人了。”
这么说便是寡妇了,职员觉得失言,神色讪讪。施嘉莉却笑起来,咬着雪糕对芳姨说:“我记得!他叫方峪祺。”
芳姨又拿起绢子帮她擦汗:“小姐记性真好。”
芳姨常年在施家做事,与儿子老娘聚少离多,有时需要寄钱回去,再交待几句,便请嘉莉帮忙写信,寄到方峪祺的学校去。嘉莉十分乐意做这件事,除了在信纸上写下芳姨的叮嘱,她还胡乱发挥,缀一些不知所云的句子。每封信的开头总是:
“方峪祺,你好。给你写信的人是我,学名叫做施嘉莉,生在卯年卯时,小名就叫卯卯,英文名是Scarlett. 你母亲叫我跟你说……”
然而方峪祺的回信令人失望。他说:“家中一切都好,母亲勿念。”
当施嘉莉埋怨他为何不多写一点时,芳姨为他开脱:“这孩子不爱说话的。”
火车轰隆隆地行驶,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停靠在一座不知名小城。下了火车,职员直接包了一辆车,几经辗转将一行人送到清水镇。这是个规模不大的镇子,依山傍水,雾气缭绕。这里的雾却与邬城的雾不同,从中穿行,能扑一脸清凉水汽。
这里的房子从头到脚都是石头砌的,青石块红石块,墙壁规整而美丽,远远望去,像彩绘的格子窗。芳姨说,这里地气湿,若用草木造房,不出几年就会腐掉。
汽车绕水而行,兜转停在镇子西头的一座屋子前。职员先下了车,帮忙将行李从车上搬下。芳姨留他吃饭,他却急着要走,硬是告了别。看着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