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的工作也不是容易的差事,紧锣密鼓,每个人,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若叶忙得头昏脑涨,精疲力尽,下班回住处时,又总是抱着一点儿微弱的希望,眼角余光不放过每一处拐角。甚至想,他会不会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开门,他就从半笼黑暗中抬眼过来。
一直到最后一天上午,杨戬都没有如之前说的,忙完就来看她。
晚上她一个人收拾行李,图卷在白炽灯蒙蒙的青黄中排序规整,门外风絮絮地游荡,裹挟着一丝乐曲。
金属的音质,正是由口琴发出。
若叶将图纸放下,近乡情怯无声息,绕过半开的门。来人没有要责备她慢的意思,若叶看他与寻常时没有不同,风吹到他身旁,却凝成沉闷的空气。
杨戬只说:“解决完了。”
若叶撞进他怀中:“我也是。”
口气轻松,眼下青黑,眼帘盖不住蒙尘的琉璃,若叶笑他:“玉面郎君都长胡茬了。”
他抬手敲敲若叶眉心:“玉面郎君也是人,怎么不能有胡子了?”
——
金陵有座钟鼓楼,登上后可将全城尽收眼底,将近子夜,街巷中零星几个晚归的摊贩和跌跌撞撞的醉汉。
杨戬将这些天的经历缓缓道出:“天庭如今摇摇欲坠,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哪吒的元神已和云祥的肉身合二为一,他有哪吒的本事,却没有哪吒的剔骨之恨,天庭想让云祥位列仙班,为他们所用。”
“云祥不肯,天庭便下了诛杀令。哪吒的二位兄弟,金吒木吒暗中托信于我,我们才找到哪吒法器藏身之地,如此,那些人再不敢轻举妄动。”
一连许多时日的殚精竭虑,却被他如此轻描淡写,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可是那些人会游说如今伤重未愈的他,要他倒戈交出云祥吗?他拒绝了以后,那些人会骂他不知悔改,一次又一次拿他的过往说事,挑起他瘢痕累累的伤痛吗?他如今重伤未愈,若真的逼入绝境,他是否能全身而退?如果他们没赢,天庭会怎么对待他们,为报东海龙族灭门之仇,整个东海市会不会被夷为平地?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对峙,稍有不慎满盘皆输,略有差池,天庭要和人间一同遭殃,连如今这样的表象也难以维持。
这些,他都没说,淡漠的语气丝毫冲淡不了内里藏着的凶险。
若叶知道他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险难远远不止。
生死交织的时日,除了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在晨昏交替中昼出夜寝,而后,他们替所有人淌过险途,换来的是每个人与从前相差无二的生活。
杨戬没再继续沉重的话题,换了更轻松的语气:“你呢,最近是不是也忙?”
若叶点点头,又听他说:“好在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山峦一样的城墙楼外,一面是衣香鬓影暖光错落,繁华之中富丽堂皇,每一块地砖都恨不得镶上金边,而那晦暗之处,哀哭病弱,无人关心。一道无形的界限于明暗处延伸,灯光照在脸上,更觉冰凉。
“金陵和东海没有分别,我不喜欢。”
杨戬闻言默然,却又提及看似毫不相关的东西:“天庭,一滩死水。”
他又说:“我来人间,才惊觉这百年光阴,变化竟是更甚于从前千年不止,只怕再过不久,上天入地也是有办法的。或许到那个时候,一切又会大不一样。”
若叶垂下眼睫:“其实比起更多的人,我是没有理由这样说的。这一世,在这里,在东海千不好万不好,幸而我有一对这样好的父母,有一个这样好的家,我的前半生受他们庇护,在这水深火热的地界,到底也没吃什么苦。我只是觉得……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杨戬声线沉沉,听到他的声音,就能让人卸下不安:“洪流更迭,百十年间也翻天覆地,出路就藏在变数中。总有一条路,发于微小,世人不察,看似不值一提,会为这世间带来最不一样的转机。”
视线失焦又聚拢,来回交替地在眼前作画,她问:“我能看到那天吗?”
“说不定呢。”
若叶翘起嘴唇:“你们神仙说话,总是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
杨戬的轻叹散在风里:“神仙,也难参透命数。”
“以后会怎样,所有人都不知道。你说,只求问心无愧就好,我信你的话。”
“水坝,还有世上万千难事,都要步步攀登,涓涓细流,能成汪洋,点点星火,也是同样的道理,”若叶捧过杨戬的脸,“到那个时候,你要当我的眼睛,二郎,你是我的眼睛。”
杨戬低头,额头抵住若叶眉心:“我是你的眼睛,那你是什么?”
“我?”若叶笑了,闭上眼睛,“我是二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