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宽松的连衣裙用一对肩扣和一根腰带系在身体上;披散着及腰的卷发,乌黑之中兀然杂着一缕亮紫;俊俏的面容与扶苏一样西方,却带着某种让人无法言说的特质。
“给我安静下来!”扶苏无谓地命令着自己胸腔里那颗叛乱的心脏。
在秦宫中,来自寰宇万邦的佳丽数不胜数,但没有一人让血气方刚的太子爷如此心动。
“为什么会这样?”扶苏继续胡思乱想,“难道是因为这是我一整天见到的第一张人脸吗?
“难道是因为户外的寒冷与室内的温暖带来的反差吗?
“或者,归根结底还是眼前这位姑娘是出离美貌的——她很仙。”
超凡的佳人望着不速之客,轻柔地从木椅上立起纤体,优雅地微微屈膝行福礼,然后张开樱桃小嘴,说着异国口音的秦语:
“太子殿下光临寒舍,荣幸之至!”
扶苏望着对方那大得出奇的榛色瞳孔,魂儿都被勾走了;
一团心火烧得比屋里的壁炉还旺,把来日用以君临天下的脑花彻底化成了一锅浆糊。
女孩拉着殿下的手,让他就坐在圆桌边的另一只竹椅上,然后从壁橱里端出了刚从门外树上摘下的无花果。
绿色的果子已经完全熟透,泛黄的果皮被膨胀的果肉撑出一道道白色的橘皮纹,绽裂的果脐中渗出亮晶晶的果油。
女主人翘着兰花指,捏着凸起的果蒂,把琼浆般的甜果喂给呆傻傻的男客;
边喂,边讲述了她的来历:
她叫海伦,大扶苏十三个月。祖先来自伊里昂王国,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特洛伊”。
伊里昂扼守黑海与地中海之间的海峡,依靠贸易税而富甲天下。
大约在中原周灭商的时代,十万希腊联军乘坐数百艘小船,跨过碧蓝的爱琴海;
抢滩登陆后,将伊里昂的王城围攻了整整十年。
最终,凭借“木马计”攻入城中,杀光抢光烧光。
伊里昂的卡桑德拉公主,一位能够预知未来的女先知,本来有完胜希腊人的妙策,但却被她的愚氓同胞们无情地质疑和嘲弄。
城破之时,她引导少数幸存者从地道逃出了狂风烈火的古城。
一部分百姓向西逃往地中海沿岸,此后再无音信。
而卡桑德拉公主本人及其追随者,携带者神圣的“伊里昂之剑”,奔向了初升的太阳。
八百年之后,她的后人落脚在了通往华夏的戈壁之路上。
海伦及其家人就是卡桑德拉的后裔,最后的伊里昂人。
在赵骑巡护、齐聚杂胡的云中城,海伦的父母凭着高超技艺发家致富。
命运女神,捻得万千金丝,也可扯出浸血之线。
趁着赵国乱亡,匈奴部族也像当年的希腊城邦一样组成了暂时的联盟,凭蛮力攻入了戈壁三镇,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劫杀。
累世储积,洗劫一空。
城垣屋舍,付之一炬。
海伦家的宅子,堕入地狱。
十六岁的她被父母藏在了夹墙里面,从墙缝中惊恐地往外窥探:
只见她的父亲,双手握着一把沉重的铁剑,乱挥着冲向破门而入的匈奴人。
后者全无胡须的大饼脸上,从被脂肪挤压成缝的眉眼中露出轻蔑的微笑,略微侧了侧壮胖的身躯,就让男主人被手中兵刃的惯性硬生生拽到在地。
然后,精钢锻造的弯刀一挥,就给了倒地不起者一个壮烈的收场。
入侵者为什么要给海伦父亲一个痛快?为什么不像对待城中其他居民那样边玩儿边杀?
原因无他,对方抵抗了——尽管效果很糟糕,但证明自己是个男人。
家里的男仆和侍女纷纷夺路而逃,却被游荡在大街上的武士,用射出后能够拐弯的回旋箭,百步开外一一射穿了胸背。
之所以能转弯飞行,倒不是因为这粗陋的羽箭被施加了什么魔法。
窍门就在于松开弓弦的一刹那,食指与拇指对于箭羽恰到好处的碾搓。
解释只有一句话,但如果射手不是从小就弯弓射大雕,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放回旋箭了。
海伦的妈妈最为悲惨。
她想用祖传的“伊利昂之剑”自刎,却被匈奴人缴了械,然后推倒在桌上,转手用这把历经千年而不锈的利刃活生生钉在桌板上!
然后,女主人遭遇了惨无人道的侵犯。
但她一边呕着血,一边侧头望向夹墙的方向,用轻微的摇头示意藏在里面的女儿千万不要做声。
这一切,年幼的海伦都只能在呜咽中袖手旁观!
当野蛮人兴尽而去,悲恸欲狂的姑娘哀嚎着,跌跌撞撞地破壁而出,连滚带爬地跑到院子里,紧紧抱住奄奄一息的母亲。
弥留之际的特洛伊女人,蓝色的睛瞳透着从卡桑德拉公主一脉相承的神谕之光,平静地将染血的古剑抽出裸露的腹部,递给痛哭流涕的女儿。
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