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一张嘴,发现满嘴鲜血,声音含糊不清。
“里面可有一位傅氏郎君?”宋温陶立在雨中,声音比雪中寒冰还要冷。
扶容去后,宋温陶拥被歇下,心中却总是不安稳。
适逢一个烧火宫女来添碳,宋温陶随口问她一句,“我卧病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烧火宫女一愣,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地说出来。
宋温陶越听,心中越沉。
知晓傅迟晏已经受刑一日余后,一颗心像是被封死在千年寒潭中,快要无法跳动。
傅迟晏。
当默念这个名字时,梦中那个将她囚困的高大身影,就仿佛要破障而出,捏住她的咽喉,剥夺她的一切。
宋温陶不知这种深切的惧怕从何而来,只能强行冷静下来,将起伏的心潮压下。
“傅迟晏在里面吗?”宋温陶立在废宫前,问唇齿染血的小内侍。
小内侍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又连忙摆手。
他指缝中都是血,蓄着泪的眸子里透出惊慌和祈求。
小内侍形容狼狈,神色奇怪,宋温陶却没有半分犹疑。
她收起伞,推开破烂的朱门,抬脚踏入废宫。
雨丝飘摇,细密如织。
庭中枯井旁一人箕坐,落雨冲刷他身上的血,黑色长发卷曲地黏在脸上,他一身湿透的褴褛白衣,像刚从水中爬回人间的鬼。
那“鬼”仰起脸,一双亮得摄人的眸子盯住推开门的宋温陶。
宋温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反而冷静下来,对上他的目光,踏入门槛。
傅迟晏冲她咧嘴笑,虚弱至极,挑衅之至。
他眼眸泛红,像一条濒死的疯狗。
“傅迟晏。”风扬起宋温陶的宽袍大袖,她大病初愈,羸弱得像一根蒲草,随时能倒伏在狂风下。
但是她却仍然飘摇地立着,茶褐色眼眸含着柔和的光亮,贞静顺美,坚定不移。
“您不是想让我当您的狗吗。”傅迟晏有一只手搭在井边,此时忽然抓着什么东西抬起。
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小内侍,哇的一声吐出来,又吐出一颗摇摇欲坠的门牙。
傅迟晏手里抓着的,是一把灰白的头发!
他抓着头发将水中溺死的人拽出来,在尸体旁冲宋温陶笑,“替您的恶狗善后吧。”
“主人。”
“好。”宋温陶目光沉沉,盯着摇摇欲坠的男人。
傅迟晏扬起眉,挑衅一般,冲她伸出染着血污的手,“带我走?”
宋温陶几步上前,一把握住。
年轻女郎柔荑般莹白温软的手,牢牢地握住他的。
好似狰狞的牢笼,囚住一只柔弱的白鸽。
傅迟晏的手颤抖一下。
他目眦欲裂,猛地一拉,宋温陶身体失衡,向前扑倒,脆弱的脖颈撞入他坚硬的手中。
宋温陶被迫以受控的姿态俯身,对上傅迟晏通红的眼。
她头脑清醒,心脏却在鼓噪。
密密麻麻的欢腾从四肢百骸渗出来,像无数只隐秘的小手,牵着她的躯体背离神智。
宋温陶压下指尖的痒,冷静又克制地抬手,按住扣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带伤的手。
“阿晏。”宋温陶从容而柔顺,丝毫不像一个命悬一线之人。
她的眼眸像凛冬之湖,沉静凉寒,却映着融金般和暖灿烈的落日,“若我死了,没人能救你。”
傅迟晏看着那双眼眸。
三年前,他曾溺于汾水。
头颅撞上钝物,他在一片空茫之中,气息奄奄的时候,也曾看到一双眼眸。
如最精巧的兔毫,一笔勾画而出,轻盈流畅,浑然天成。
只是那双眼眸,冰冷,晦暗,瞧见他时,如同瞧见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死物。
是他抬手拉住她的裙角。
可是后来他却忘记了。
傅迟晏头颅剧痛,手上力道一松。
溺水之前的事他本已全部忘记。
这三年里,他像是踩在坍塌过后,粉饰太平的无垠废墟上,轻飘飘地过活。
如今他自井中挣扎而出,深埋的旧事也随之开始涌动破土,一桩桩,一件件地扎入他的脑海。
傅迟晏捂住头颅,蜷缩在井边。
宋温陶晕眩片刻,捂着脖子上的勒痕,伏底身子喘气。
废宫内外,一阵杂乱。
“殿下!”扶容姗姗来迟,声音惊恐。
宋温陶将气喘匀,直起身子,扫一眼废宫中的人、尸、骨。
“陛下和娘娘那边。”宋温陶看着小内侍,平静地说,“你如实禀报便是。”
小内侍血流了满颌,泪又流了满脸。
“扶容。”宋温陶眸色深深地看她一眼。
“殿下。”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