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陶平静地说:“我会偿命。”
宋温陶此人行事,如春水化刀,杀人诛心。
宋洌脑中嗡的一声。
他一下子握紧宋温陶的手,从喉中挤出来两个颤抖的字,“不要……”
阿姐和母亲将他独自拋在深宫,五年之久。
在这宫中,他没有一个亲人。他是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被珠帘后的女人操纵。
人人都对他笑容满面,人人都可能在他背后插刀。
只有母亲和阿姐不会。
如今,母亲将他彻底抛在世上,他只有阿姐。
宋温陶握住宋洌冰凉的手,眨了眨眼,温声道:“别轻易杀人。”
“就当是为我积福。”
宋洌说不出话,慌忙点头。
扶容候在殿外,见公主这出戏唱完,适时地领人进来,“殿下,陛下,太医到了。”
“昨日淋了半宿的雨,腿上的旧伤是不是又疼起来了。”宋温陶道,“快让太医瞧瞧。”
永明十四年,宋温陶与母亲前脚刚离宫,后脚就传来宋冽受伤卧床的消息。
说是小辈争执,一时不慎,从汉白玉阶上滚了下去。
那时宋冽才九岁,还是孩子心性,给她们写信时尚会诉苦,说是褚家那个坏蛋故意推他。
后来,这样的信就慢慢少了。
他的腿伤也一直未能彻底痊愈。
太医提着药箱被拉入宸安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陛下,殿下,恕…恕臣失礼……”太医把药箱搁下,捂着心口揩满脸的汗。
“姚太医,装什么老骨头。”宋冽靠在床头,一副散漫的样子,一开口就损人,“不过几步路,至于做出这副要断气的样子吗。”
“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救驾来迟治你的罪的。”
“微、微臣大半夜被拖去廷尉府……”太医目下青黑,清秀的面容上一脸苦相。
“你又惹上人命官司了?”宋冽懒洋洋地看着太医。
太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义正言辞道:“不是!”
“廷尉狱里有个案犯,夜里突然不好了,将整个太医署的人都拉过去救急。”太医神情苦涩。
“什么案犯呐,竟然劳动姚太医大驾。”宋冽似乎和姚太医十分熟稔,嘴里没一句人话。
“谁知道,好像是个贼寇。五大三粗的。”太医装作听不出他的挖苦,满怀怨念地继续念叨,“牢里本就阴暗,我在那儿验毒,旁边的狱卒和仵作在一旁聊新近的命案,什么断手断脚,骨骼扭曲,哎哟,我这小心肝……”
“姚太医说笑了,您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怎么会被这等小事吓到。”
“不止呢!我强撑着在那阴森森的大牢里熬了半宿,好不容易吊住人命,累得险些要虚脱,谁知刚出大牢,郗老又病倒。”
太医话虽然密,手上却没闲着,一寸一寸地检查宋冽的腿伤。
宋温陶瞧见宋冽露出忍痛的神色,却很快又被太医的话分散注意力。
“郗老年纪大了。该乞骸骨回家教孙子了。”
“郗老那孙子就是个歪脖子树,修也修不直。”太医屏息检查宋冽腿上的伤脉,口中却不停,“郗少夫人怀胎九月,他却还在夜宿花楼,郗老气得吐血,差点没挺过来,还是郗少夫人差人拦我过去,这才没耽误……”
宋冽疼得咬牙,他忍了一阵,又开口:“你还挺忙。”
太医手上用劲,宋冽疼得吸冷气。太医仿佛没听到一样,继续嘀嘀咕咕,“是啊,好不容易让郗老缓过一口气,捱到其他大夫赶来。谁知回到太医署刚歇下,又被陛下宫里的人没命地拖来……”
“那可真是辛苦……啊!”宋冽最终还是没忍住,惨呼一声。
“还知道疼呢。”姚太医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边嘟囔,“您再折腾折腾,伤上加伤,这条腿说不定就废了……”
宋冽摆手,“别在这危言耸听。”
姚太医收拾妥当,却没有抬脚离开。
在廷尉府时,姚太医听到不少下人悄悄议论,他们家那个寄人篱下的傅氏表少爷,和公主之间如何如何……
姚太医忍得辛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飞快地看一眼宋温陶。
半晌,话匣子太医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而有一个拿着拂尘的白脸内侍踏进宸安殿。
太医闭上嘴,面色微变。
“原来殿下在此处,可让我好找。”白脸内侍嗓音尖细,看着宋温陶,慢悠悠地开口,“太后娘娘有请。”
“不知太后娘娘是有何事?”宋温陶问。
“这……”白脸内侍露出一个谦恭的笑,眼眸中却毫无敬意,“奴家就不知道了。”
“殿下,请吧。”白脸内侍笑盈盈地看着宋温陶,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你安心养伤便是。”宋温陶嘱咐宋冽一句,而后看白脸内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