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的技艺,曾在无意中感叹,若有更精细的针与线,她这双巧手未必不及他当年。
他在云游离去前,将这条手串给宋温陶,对她说:“普渡寺的药佛室中,有我毕生所学和全部身家。”
“你若觉得有用,就去拿。”
宋温陶打开手边的木箱,看到各色药石并杂物,其中有几枚,散发着幽幽蓝光。
她眼眸一亮。
方才在黑暗中,她隐隐察觉这边有一线光亮,谁知竟真的有荧光石。
她打开另一口木箱,发现那箱子不是存物的,而是放着木齿机关,机关上缠着一圈圈粗粗的麻绳。
宋温陶牵动石室正中悬吊的麻绳,箱子里的木齿就转动起来。
“沈小郎君,帮我一个忙。”宋温陶将装着荧光石等杂物的那口箱子掀翻,药石哗啦啦滚落一地。
“你手边的烛台,吹灭二四。往前走,一五。”宋温陶在箱子中扔一把荧光石,而后用绦带将箱子封死,“继续,三。”
这是打开那扇业火门的烛光。
听到机关特有的响动之后,宋温陶寻来一块拳头大小的药石,砸向业火石壁上的机关砖。
壁上的暗门倏然打开,露出下面黑漆漆的暗河。
沈小郎君探头往下瞧,“温陶姐姐,下面有什么?”
宋温陶本想答傅氏郎君,话未出口,忽然想到,他如今已经不是了。
她亲口指认他身份为假,模糊了他的名姓。
“是……”宋温陶张了张口,“我带到京城的人。”
她摸出身上的香囊,倒出香料,在里面塞满荧光石,而后绑在麻绳上,寻来针线缝紧。
沈小郎君已经明白状况,他在身上摸了摸,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铃铛,“这个,给你。”
这铃铛是他惯常带在身上的,今日在密道中却险些引来杀身之祸。
宋温陶将铃铛用绦线固定在麻绳上,又将麻绳与箱子牢牢地固定在一起。
宋温陶将箱子推下去。
拉动着绳子,一寸一寸地往下放。
大大的木箱带着荧光石和小铃铛,通过药佛壁,又穿过业火门,扑通一声落在暗河上。
涌动的水流带起风,吹得绳索摇晃,铃铛轻响。
木箱漂浮在漆黑的河水上,带着一团微弱的荧光,顺水向前流去。
宋温陶看着那微弱的光亮消失,片刻后,细小的铃铛声也听不到了。
她撕回紧盯的视线,从一口石灰箱里,寻到那僧人留下的牛毛针与羊肠线。
宋温陶备齐草药用具,端坐在飘摇的绳索旁,用襻膊束起袖口,冲沈小郎君招手。
“你相不相信我?”
……
业火门阖上之后,暗河之中一片漆黑。
傅迟晏又一次落入水中,被汹涌柔软的水流吞没绞杀,纳入腹中。
熟悉的窒溺之感袭来,傅迟晏被水流卷着,浮浮沉沉,往未知的深处涌去。
冰冷的黑水再一次没顶的时候,傅迟晏忽而想到,石室之中,宋温陶护住手中的火折,轻轻对他说的那一句,“我怕黑。”
他现在忽而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怕。
他也怕水。
傅迟晏在水中不停地挣扎沉浮。
他抬手抓住不知生于何处的水草,草根被他拔出,水流摁下他的头。
傅迟晏想到自己的仇。
他挣扎而出,又拼命攀住一块嶙峋的石头。
手掌锐痛一瞬,很快变得麻木。他满面淋漓流淌的水,带着恨意地喘息。
只是,恨不足以成为生命的养料,他渐渐指尖僵冷,气力不济。
到最后,傅迟晏也分辨不出五指是怎么样被一点一点扯下,他猛然间又被滔天的水覆面而上,残暴地拽往深处。
他一袭白衣,失控地坠下,像一只轻飘飘的蝴蝶,在颠倒的滂沱大雨中,挣动着苍白无力的薄翅,落向无垠大地。
傅迟晏的脊背撞上洞中石柱,疼痛让他微微睁开眼。
他忽而想起,此生的三次落水。
第一次众叛亲离,走投无路跳入白水之中。第二次狼狈如犬,被拖着摁入深井中……
每一次都九死一生,他拼尽全力,才能为自己搏得一口喘息。
恰好头两次,他睁开眼,都瞧见了一个女郎。
她有时予他厄运,常常救他于水火。
只是这次,暗水流深,他怕是……
等不到了。
傅迟晏满怀遗憾,在巨大的黑暗与无边的静寂中,不受控地缓缓阖上眼。
木箱牵着长长的绳尾,向他跋涉。
荧光石在莲纹香囊中,努力散发出光亮。
微弱的光斑,映入他半阖的、失神的眼瞳中。
河潮涌动,铃铛轻响,傅迟晏一脚踏入忘川。
却忽然瞧见彼岸的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