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陶浑身是汗地惊醒。
天色阴暗,窗外是雷霆暴雨,宋温陶的衣衫被汗水浸湿,惊惶地坐起身。
床幔飘摇,窗户被吹开半扇,啪嗒作响。
宋温陶抚上自己的颈,不住地喘息。
“殿下!”扶容听到声响,秉烛进来,瞧见她的神色,惊了一跳。
宋温陶喘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虚弱地道:“无妨。”
“只是……做了个噩梦。”宋温陶轻声说,“梦到我被囚禁、毒死。”
“梦醒了。”扶容轻声安抚她,“没事了,殿下。”
“殿下是我大梁公主,圣上的胞姐,没人敢这么对殿下。”
宋温陶沉默片刻。
梦中,她又何尝不是大梁公主呢?
只是,梦中的大梁公主,是另一种面目。
她冷血阴毒,恶劣乖张。囚困着一个皎洁无暇的郎君,用铁索狼毫,玉尺长鞭,在他身上染尽斑斓的颜色。
她眼看着明月堕入她脚边,化成一汪浊滩。
后来,宫廷政变。
一夜之间,她身边的亲信被杀尽,遮眼蔽耳被锁困殿中,直到……一身绛紫官袍的大人,挑开她目上的华障,勾出口中的玉塞。
那郎君摇身一变,自此身居高位,将她缠裹着拖入浊海,共他沉沦。
而后经年,日夜无序,不见天光。
那个大人,将她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屈辱,变本加厉地讨回。
而后,忽然在某日,给她换上一身华服,教她端敛眉目,引她踏出囚困她数年的安乐宫。
她突然又成为大梁的公主,踏入华贵的车舆,拖着长长的仪仗,在他的护送下,一路北行。
她要嫁予魏国的老皇帝,以此身平息两国边关的战火。
只是还没踏出梁国,在某个寻常的夜里,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忽然撕开一路的克制伪装,掀帘入轿。
掐着她的脖子,将毒酒灌入她喉中。
“我去尚食局传膳。”扶容擦了擦她额边的汗,“殿下不必忧心。”
宋温陶忧心忡忡,看了眼窗外的大雨。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
废宫中有一口枯井,因连日大雨,被蓄满雨水。
老内侍拖着失去知觉的郎君,像丢一条死狗一样,随意地将他抛入井中。
重物入水,井底的污泥败叶翻腾而起,将井水搅得滞浊。
老内侍甩一把长鞭上的血水,俯身去捡丢在一旁的旧伞。
他扶着腰,暗叹,老喽,不中用了。往日里,像这样的货色,他打死三个也不嫌累。
“干爹。把人弄死,万一陛下那边不好交代……”一个青袍小内侍连忙躬身扶他。
这位郎君着实难缠。
老内侍失了新得的玩意儿,本就心中郁结,被他一激,登时暴怒。
瘾被激起来,老内侍鞭鞭往死里弄,直至将人虐杀……
“放心。”老内侍说,“怪罪不到你头上。”
一条人命而已,那小暴君不会放在心上,转眼就忘了。
而小暴君要的交代,他随口胡诌一个便是。
扶风傅家要杀大梁公主?
老内侍眨了眨眼,心道,如今褚太后当政,交好魏国,深恨蛮族……
将事情推给蛮族便是。
至于真相?
那不重要。
大雨倾盆,一阵风卷着雨朝人脸上袭来。豆大的雨点砸进人的眼珠里。
小内侍闭上眼,胡乱抹去满脸雨水。他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眯着眼找老内侍。
雨势太大,像一层天然的隔音罩。小内侍扯着嗓子喊:“干爹?”
“后面呢!”身后传来喊声,时隐时现,“哎哟,这风刮的,差点把我的伞……”
周遭忽然静了一瞬,除却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小内侍凝神细听,铺天盖地的大雨下,他突然听到一声刺破雨幕的,凄厉的哀嚎。
“啊——!”
小内侍惊惧地回头看,瞧见飘摇的雨线里,一道模糊的人影,从枯井里探出来。
他半个身子缠在老内侍身上,手中拿着一根细伶伶的白骨,在老内侍眼眶里搅动。
血从老内侍那张扭曲的脸上流下。
他、他爬出来了!
小内侍如坠冰窟,连滚带爬地朝外跑。
冲出废宫破门之后,滔天雨势忽而一收。
小内侍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磕掉一颗门牙。
淅淅沥沥的雨中,小内侍听见踩水的声音。
他捂着满嘴的血抬起头来,看见雨天的宫道上,有一个女子撑着一把朱里青伞,顶着灌满雪白大袖的风,不偏不倚地朝废宫走来。
青伞下的女郎面色冷白,黑发如锻,浅瞳中含着柔和的光亮,柔弱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