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错就错吧,只可惜没带竹篓,不然把这里的野菜全摘了,明日就不用另买。”陆笙蹲下来将这蓬勃生长的绿草拨动几下,又抬头向远处望。
“真是草木蔓发,春山可望[1]。”她感慨。
崔息细品咀嚼后面八个字,也向远望去。山体轮廓为草木描摹,嫩绿、碧绿和更远一些因目力不逮的而形成的深绿,自然造化全在其中。
两个人静默地站在那,呼吸春气。
呼吸得人如草木也要扎根时,陆笙开口:“明日立春,我与丰娘要做春饼、春盘,五辛盘云尘大概不爱吃,除此之外还有有忌口的么?”
“明日我须得往附近村社观礼,顺便督促春耕要事。”崔息语气略带歉意。
“嗯,明府是应担劝课农桑之责。那你可有眼福了,这边的演春要接句芒神、鞭春牛,有些和土人相近一些的村落还会有人扮演春官!稚童会带着春燕到处跑,有些心急的还能把风筝拿出来拉着。”
陆笙细数,虽然有些事是听说的,但她很喜欢这些细节,这些才是生活之中的年轮。
“你要与我一起去么?”崔息问。
“这不是做糊涂事么?我去做什么。而且家里的立春也得过,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总要在的。”陆笙拒绝了,又觉得他这建议不靠谱,他这是怎么了。
县令去巡查不止农耕,司法、税收都会看一看,有时就会有人命案。陆笙想起去年那件事,他是不是心里还在发闷。
“听说去年,去年是你亲自处决的犯人。”
崔息转过头来看陆笙,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质疑也没有恐惧。
“确实是我亲自的动的手。”
“你对家人都太好,有点想不出你那天的模样,应该很威严吧?”
“还以为阿乐要怵我。”崔息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暖意,同她玩笑。
“威严是威严了,那天云尘的心情应该不大好的,杀了人总还是不舒服。”
陆笙觉得崔息心里多少有些难受。而且这种心情如果没有挑出来勾掉会不舒服很久。从前老庄也会跟杀了歹徒的镖师说说,用他的话就是把心中的结症勾出来。
走镖遇到歹人是常事,性命搏杀不多,但有,不过陆笙通常是驾车那个,被护在最里面。
崔息听了她的话想伸手抱一抱她。
“这么看我做什么?”陆笙觉得他眼中幽深。
“没事,以后我们夫妻能一起写字么?商道复通,宴饮交游不可避免,或许刺史大人也将来此巡视,那阿乐在帖子上落款签名会露怯的。”
这事确实是个问题,她的字进步没那么快,实打实练了个把月,狗爬变成了人爬,勉强有个样子,但给古人看实在是漏洞百出。
陆笙脑子转得快,马上想到会不会是崔息暗戳戳地报复?给他勾破了情绪,心里有些疼痛,所以忽然拿写字一事来折磨自己。
啧,陆笙,你有些阴暗,崔息不像这样的人。
陆笙刚下结论,脑中的反转立刻来临:他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吗?有时候也挺不靠谱的。
“那你陪我写字,我陪你垒墙?后园当垒一睹石墙和竖一座木架种木香,你是家中男主人,应当出力。”
陆笙把自己的美化工程摆出来,如果他不同意,那自己也不同意。
跟他一块练字很折磨,对比就在眼前。但又不能说他是不安好心,来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和柳公权一个水准的书法家免费给你教学,这还要什么自行车?关键以后这字也用得上,技多不压身。
两个人又沿着溪流走了一会儿,陆笙忍不住还是摘了些野菜,直到两只手都拿满,又给崔息塞了两把。
转头回去的时候还看着遍地的野菜说:“可惜啊可惜。”
崔息左右手拿着荠菜,步态都有些不自然,他调侃一句:“是恨手生得少了?”
“才不是,我是可惜不能在这春山环绕的地方跑一跑,有山有水,多好。听说江南道有一条白沙堤,周围环绕着绿杨,有些神往了。”
“若……”
“什么”陆笙听到他的声音了,虽然很轻。
“没什么,永平县铺白沙堤还需要些时日,说出来凭空叫你好等。”
陆笙笑他:“你还不是说出来了!”
崔息笑而不语,两个人继续一起往回走。
其实他说的“若”是想说上京,种了绿槐的上京,等槐花开风起时去跑,裙摆衣边会旋起一地的花。或者干脆去大明宫,在星夜里,在高高的宫墙下,在空旷的宫道里携手狂奔。
最好没有尽头,他可以随陆笙一直奔跑,如夸父逐日。
崔息想着奔跑,脚步却比来时慢一些,因为明天就要和陆笙分离。
他走得太慢,陆笙渐渐超过他,崔息注视她的背影,又安然地着听她在前面自言自语。
“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拿衣服兜着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