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息对曲辕犁并不陌生,反而没见过永平县的一些犁地农具。这里偏远以至于一部分人并不爱种地,种地的也依旧能瞧见些使用刀耕火种的村寨。
巡查之时他还遇到一种记录在书册,但从没听说过有人使用的耕作法。
此法是将树木的树皮破坏,如此树木将会凋零死亡,空出的土地便作为耕作区域,等到有余力再处理树木。
伐木需要斧头,制作一把斧头又需要石头或者金属,砍树也需要技术,这是一种偷懒与取中之法。
“看来云尘也见过曲辕犁。”陆笙从他的表情读不到惊讶。
崔息点点头,但他又没有陆笙的情绪那么强烈,“用曲辕犁竟让阿乐惊讶至此,为何?”
“倒不是曲辕犁让人惊讶,是本来这里没有曲辕犁,现在有了让我惊讶。用这个犁意味着相同的时间内耕种的田地面积不同,用曲辕犁的耕地快,只是寻常农户哪有本事弄来这个犁,我猜都是谢家的。”
陆笙第一次对生产力工具的革新有这么大感触,从前的九键、全键手机到触摸屏再到更快的网络与直播的诞生,她都模模糊糊地被动接受着,今天站在这里,看着在自己眼里本应该普通的,甚至是略显落后的农耕工具,心中产生了巨大的震荡。
崔息点点头,很难得得叹一口气,两个人苦笑着对视。
陆笙的意思崔息一下就明白了,这更快的耕种虽然不是一定意味着开垦更多的土地,但这一次一定意味着谢家有更多的农产品。因为时间是有限的,甚至长工的月钱依旧维持不变,但耕完地长工就可以从事其他生产,如此积累,差异会越来越大。
若有多个实力相当的乡绅大族问题倒也不会如此严重,总会自己相帮自己的家族,人多力量大,可永平县的问题错综复杂。有时候每一步都要想一想,想的时候自己要治的问题也在变,根本容不得想。
“早知道那走货郎来时我就定些曲辕犁,但似乎也赶不上啊……”
陆笙一想,每一天已经无比繁忙,自己做的炭笔已经用了不知多少支,就是如此也总还有漏的事,错的事。
两个人互相安慰一番,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亡羊补牢吧。
把此事暂且放下,继续在村子里逛,陆笙发现这已经有桑基鱼塘的雏形。
陆笙问了一个正在犁地的妇人,她说这鱼现在就是靠天养。不过除了这里养,村里人弄些鲫鱼在稻田里养,稻花落的时候放水捉鱼,吃起来鲜甜得很。
她忽然想到崔息那几块空闲的地,一部分她直接交予了丰娘处置,完全没有耕种痕迹的且带着个水塘的地她暂且保留着。
本来她是想叫养羊的人家先把牛赶来,让牛吃去土地里的野草,牛吃完以后换羊吃,羊爱刨根,吃得干净。这一通折腾下来,这地肯定有不少牛粪、羊粪,此时找养鸡的来,把虫子吃一吃。如此一遍土地必定肥沃不少,就是不一定赶得上水稻耕作,现在桑基养鱼这个想法一出,陆笙觉得自己的野办法说不定真能试一试,不种稻,直接改养鱼。
看完情况往回走,靠近村正家的时候有一股烤鸡的香味在花香中异常明显。
到了一看,果然是葛聆在烤鸡,他坐在木墩子上,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转过头打个招呼。
披头散发但是面目清晰的葛聆天然有一份世外超然得清澈气质,只是这样一个走在雪色之中能够被当成谪仙人的道士初相逢时竟然像野人。
而且他现在专心致志,眉头轻皱又全神贯注的模样应该是在解天象,怎么会是在烤鸡呢?
葛聆的手腕慢慢地转,炙烤的出的油滴在炭上,一片如嫩叶的焰火刹那生灭。
“不是吃鸡被抓了么?怎么还在吃?”陆笙扶额。
葛聆语气理所当然:“你们给村正的钱多了,够我烤这一次,就是再烤一次也不为过。”
崔息开口问:“明明可以逃脱,为什么要赖着不走?”
葛聆斜一眼崔息,那眼神极其鄙视,仿佛在看一个毫无道德的人。“我又不是骗子,跑什么,而且我知道会有好姐姐替我消灾化难。”
“那你没算出来在这会变成……呃,不勤梳洗的模样么?”陆笙再看一眼这小子,很难想象他之前的状态。
葛聆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候,转一转够火候的面以后才答:“算了呀,但这是命,有什么办法?”
……
陆笙有点无法理解以算命过活的人生,一切交给三枚铜钱也太违背自己。
“判断过的,算出来的卦就是我心里要做的事。”他再次凭空回答了陆笙。
陆笙被这两次凭空的回答震慑到了,心里颤颤落下一些灰,她虽然很怕葛聆回答也是算卦,“命”这个字令她难受,但她还是要问。
崔息拍拍陆笙的肩,一点点温度渗透来,陆笙稳定心神,她问:“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那自然是画像,我师弟有你的画像,他画得可好了,得了你的神韵,又得了模样,我看过就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