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在旁许久的王后倏而出声道,明褒实讽地刺了萧颦一番。
萧颦未有正面理会她,只是转向了一侧的金煜说:
“舅舅此番我来实为巡查而并非探亲,得上圣信任未曾指派巡按跟随,但好歹是也公务,况且锦衣卫本就隶属皇家私卫,提前到此巡查护佑想必舅舅也能理解。”
杯盏落下,萧颦那一番话道得是冠冕堂皇,既指明了来意又说清了锦衣卫之行踪。
毕竟,锦衣卫所为,便是天命所指,萧颦先领巡抚之职代上圣巡查封地,又身为皇室血脉殷封在上,由锦衣卫随性相护,听候差遣是明正言顺。
而新丽作为附地虽掌有自治之权,却始终听命大越,如有悖逆便是违抗上意,不尊□□。
故而,他们现下便是有一万分不满,也只能强忍着咽下这口屈辱不再计较,至少,在明面上不能。
“殿下言重。”
金煜急忙应和道,座下诸臣亦是纷纷揖手含笑粉饰太平。
萧颦眸色浅淡地观望着那一幅幅安泰之相,瞧得兴致甚佳之际却骤然发觉一束目光灼灼,似烈焰一般向她投射而来。
那是一个佩戴着巾帽的少年,与重臣内眷同坐于大殿最外,其间距远到萧颦甚至无法看清他的样貌,仅能瞧见那好似绸缎质地蓝黑色样的褡护在稀碎的光晕下泛着浅浅暗芒。
可即便如此,那双犹如琥珀一般清亮却又幽深的眼眸却像离弓的箭矢正中萧颦眼下,使得她不由坐正了身子,穿过那层层面孔举杯相视。
然而,那少年却是分毫未动,只一味用那双眼死盯着她不明何意。
萧颦心下生疑,可在此关头之下却也未多在意,只是敛了神色与那周遭一众隐在皮相之下的妖魔暗中周旋。
直至鼓乐声止,明月高悬后才逐渐收了生息,再次复于静谧。
“巡抚大人。”
宫门之外,驿馆之前,一道少年声却倏自背后响起。
道的是极为标准的新丽语,可语气却不似少年人的清朗,反而尽是些与之不符的冷硬与阴鸷。
萧颦未有搭理他,只迈了步子径直朝向那大院之中走。
“公主殿下,我知道您听得懂新丽话。”
他继续道,似是想以此番话将萧颦留住。
然而,走在前方的萧颦却是丝毫不吃他那一套,非但未曾因此驻步,反倒是在那阴暗之处悄悄扬起了唇角。
“我...我是尹穆尹大监儿子,我叫尹深!”
少年终是沉不住气地拔高了声音道,而萧颦亦是如他料想中的那般停了步子,只转身回来之时一双眼睛却隐在了屋檐下的阴影之中瞧不清神色。
“这位公子,夜色已深,您不早些回家去,在我这门口吵吵嚷嚷是为何意啊?”
萧颦沉声道,说得仍是官话,语气中亦是夹杂了一丝愠色与不耐。
尹深沉默不言,想自那阴影之中去窥探她目光之中的异样,可却在抬眸之时却对上了那双眸色凝冷,幽深如渊。
“大人真的不懂吗?”
他不死心地又道了一遍,只是相较于前此次试探明显是多了几分疑虑与不安。
果然,萧颦亦是没想过要纵着他,即刻回眸,很是不耐地瞧了眼立于院外的锦衣卫道:
“此人夜间于驿站之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拖他出去问询清楚,从哪来,便送回哪去。”
“是。”
守夜锦衣卫颔首应是,几步上前架起尹深的胳膊便要往外面扔。
“不不,别,我...我叫尹深,是大监尹穆的儿子。”
他急忙转了官话大叫道,萧颦这才转了眸子抬手示意了人将他放下。
“呵,你早这番说,我倒也不必麻烦这一趟。”
萧颦道得很是平静,话亦是说得模棱两可,似是在此之前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一般。
徒见此状的尹深彻底懵在了原地,看不透萧颦眸光之中的深意,更是搞不懂她如此作为寓意为何?
明明瞧着岁数未比他年长多少,可却不知为何总有种他始终无法读懂的死寂与深沉。
“说吧,深夜到此,有何事啊?尹公子。”
萧颦扬了唇角道,将他面上那一桩桩心思尽收眼底却不作声,只如看戏一般静静地从旁观望。
尹深垂了垂眼眸默了半晌,似是在挣扎一般地握紧了双拳。
苍穹如墨,阴云之下了无一丝生息,仅有檐下光晕暗暗,树影重重。
驿馆之后偶有下人低垂着眉眼自侧门而出,拎了长杆去挑那即将燃尽的灯笼再换新烛。
萧颦静静地站在石阶之上等候答复,也不知是否因那天空之上无了月色星辰相伴而使得孤寂更甚。
让她有了那半分恻隐,这才致使她耐着性子在夜色之中等了多时。
终于,面前的尹深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头望她,夜风吹拂了那深色的衣襟,夜色之中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泛起了暗暗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