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箫元暨的下一步该是如何,只是低敛着眉宇细细思索道:
“那他们今日肯放我出来又是缘何?”
“这是上圣下的令。”
彩衣又道,箫颦猛地抬眼去看她,竟是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唇:
“父皇下令放的我?他如何能叫人这般轻易松口?”
彩衣摇头,对上箫颦那凝重而惊异的神色很是惭愧地抿了抿唇说:
“奴婢听闻,明日上圣要开常朝,宣召殿下与太子殿下当庭亲审,还说,既二者皆有嫌疑便不好只关着殿下一人,要么就是将太子也送进去才算好。”
她停了停,竟是惨然一笑说:
“不想司礼监冯大伴即刻便跳出来称,太子玉体,内狱阴冷污秽,皆是大过之身所经之地怎可这般委屈了殿下。”
“后来呢?”
箫颦见状又问,只是彩衣满目愤懑,很是不甘地道:
“后来那群大臣便点了头,殿下这才得以出了那内狱。”
言罢,她垂了头,眼睛一闪一闪得,似是隐有水光匿于其中,而箫颦却是轻浅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言语轻松地道:
“可是不服气?”
彩衣没说话,只是默默憋红了小脸,而箫颦却是‘噗嗤’一笑地摇了摇头,侧目看她,轻叹一声道:
“不服什么?人家说得没错,他是太子,生来便是众星捧月,不得父皇喜欢又怎样?他有明家,还有整个内阁站在他的身后,你不服,不服又能怎么样?”
她回眸观月,却偶见一缕幽云随风而来,竟是将那凛凛光华尽数隐匿其中,暗影袭来的那一刻檐间碎星随之陨落,唯剩那夜风潇潇,徐徐而过。
“我等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听话便多给两块骨头的狗,不听话便直接放血取肉,可他们不知道,那狗原也是狼变来的,只是暂时磨平了獠牙,但不代表一生都会被其扼住喉咙。”
她静静道,眼神凉得骇人,听那瑟瑟夜风挥舞枝头,似是向那风雨欲来的静夜祭出第一声沉闷的低鸣。
暴雨终至,拍打着屋檐翠枝,坠落了一地桃花残败,银蛇破空蜿蜒,入云之间又卷着阵阵低鸣,宛若凶兽嘶吼缠斗天崩地坼。
一夜惊骇,却骤而在那破晓晨归时远去无痕,钟鼓声声,自前庭飞扬入云,应着奉天门外长鞭余韵回荡在苍茫碧霄。
殿前红青锦蔟,宛若团云盘布于恢宏巍峨的高峰之外。
“入班,跪!”
位于旁侧的鸿胪寺官员忽而高唱道。
见左右两班文臣武将俯首三叩,在那微凉的大殿之前,石阶之下。
“宣!六公主箫颦与太子箫元暨,入堂听审!”
礼毕,大伴冯进喜于御驾之侧高声唱道,迎着晨间尚未消散的雨气,未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引了箫颦与箫元暨二人入朝问审。
“儿臣,叩拜父皇。”
两人同时稽首,一前一后地跪在奉天殿前尚且湿润的汉白玉板上。
彼时的天尚未见明,只有一丝露白尚自微间掠过,奉天殿前灯烛已尽,仅凭那一抹余白染亮了绰绰虚影。
箫颦垂首含眸,一身素衣,未着它饰,而眸前箫元暨亦是笔挺身姿,素髻玉弁如一座伟岸的高山般将她护在身后。
心绪复杂地抬眸看去,但见着立于首位的内阁首辅明芳那双阴鸷晦没的目光时却倏而止了迟疑,倒是心安理得地沉下了那最后一抹恻隐。
内阁首辅明芳,当今皇后明锦瑜的一母兄长,亦是太子箫元暨的舅父。
时任户部尚书监掌内阁,亦是如今权贵之首明家的掌事人,当年凭一己之力推了最不受宠的建武帝登基,登阁拜相内联宦官,一路行至权力巅峰,振兴权贵,把持前朝几十余年,手中之权柄更是无人能及。
而此人,亦是当初设计害死李家与箫元稷的幕后真凶,只因箫元稷天资甚佳,又有战功赫赫的定国公一族做保便生了杀心,全然不曾理会箫元稷与定国公亦是导向太子之人。
思及此处,箫颦只觉胸中酸涩不已,而后再瞧那跪于面前的箫元暨时只觉那复杂之感瞬时烟消云散,有得,却只余讽刺之情。
四月前,箫元稷与李家因他身故,四月后她亦因他受难,此刻,她不过是利用他出来替她挡煞罢了又有何不可?
即便是他日他因故身死,她亦不会有何动容。
毕竟,他们早在那场大雪初临时,便再也不得善了了,不是吗?